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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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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了秦三儿,我赶紧继续开车往家里赶,快俩月没见着我爹了,说实话,真是挂记得很。这两个月来,我躲着不敢给我爹打电话,就怕控制不住情绪一不小心把小然的事说漏了嘴。可是,奇怪的是,我爹居然也不给我打电话。要按平时来说,他平均一个礼拜就得来个电话。小然感个冒,他也惦记;小然旅个游,他也操心;小然过生日吃个肯德基,他也得接连三天来电话询问,生怕孩子吃那么多鸡腿撑坏了肚子。之前,我跟秀娟还讨论过,结论是我爹可能是真老了,变得特别絮叨、特别感情外露,不再如以前那么深沉和寡言。可这一回,他一放俩月不主动给我去电话,很是反常。我担心老汉是不是听到什么信儿了,却又怕我更伤神,所以憋着不说。真要这样的话,那老汉心里头得承受多大的痛苦呀。心里这么一想,我脚下的油门就加了力。

车子刚驶过武装部,前头突然跳出几个人拦在路中间,吓得我赶紧跺了一脚刹车,好悬没撞上。我生气地摁下车窗玻璃,探头冲他们喊:

“闹?甚唻!不要命啦?”

对面一个剃着平顶板寸的后生,往前晃了两步,瞅瞅我的车牌子,又看看我的脸,然后仰了一下下巴,冲我说:

“嘴巴干净点,别他妈扯那些没用的。下车!检查!”

活了四十多岁了,在这枯荣镇上,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跟我说话的。本来这一段时间,心情就够糟糕的了,小然没了、秀娟走了、奶奶丢了、老爹病了、厂子让人坑了、祖宅要被拆了,连个相好的女孩都离我而去了,倒霉的事一件接一件,正不知道这一肚子的邪火往哪儿发,现如今这几个不识眼色的货,成心是往我的枪口上撞。而且瞅他们一个个吊儿郎当那样,绝对一副欠揍的德行,枯荣镇即便是要被拆了,也该有它应有的秩序,岂能容这些外地侉子在这儿称王称霸。

于是,我既没熄火,也没下车。我从车窗探出头,冷冷地问他们:

“你们是干甚的?”

板寸有些诧异地打量了我几眼,不情不愿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红箍,冲我晃了一下,然后说:

“拆迁办的。下车!我们要检查。”

我冷笑了一声,轻蔑地问他道:

“你一个拆迁办的凭哪条法律查我的车?”

板寸瞪圆了眼睛,抬手指着我说:

“别他妈给脸不要脸啊!什么法律不法律的,告诉你,说查你就查你,扯别的没用。别以为你挂个省城的牌子就牛屄了?中南海的车也得查。到这一亩三分地儿,老子说了算。”

听他们口气这么大,我倒好奇了,这是哪来的一伙土鳖,竟然如此之蛮横。交警查老百姓的车,好歹还得敬个礼呢。于是,我暂时压住火气,问他们道:

“你们要查什么?”

板寸嘟哝了一句:“屁话还真他妈多。查驾照、查车本、查身份证!来这儿找谁?你是干什么的?都查!听没听明白?”

我冷笑着冲他说:“听是听见了,但是没明白。你还是得给我说说,这是谁给你的权利?”

板寸晃着脑袋,往前跨了一步,一脚踩在我车子的前机器盖上,嚣张地掸了掸裤脚,然后露出讥讽的笑容,斜着眼对我说:

“听这意思,你还真觉得自己个儿是根葱,张嘴法律闭嘴权利的来跟我装洋蒜。你真想知道?好,我告诉你。省里的周副省长授给我们的权利,行了吧?”

板寸边上一个麻脸不耐烦了,冲板寸喊:

“跟他废什么话。上去一把薅下车,削一顿就完了,嘚嘚啥呀!”

麻脸说罢,拎着一根警棍就冲我的车走来。我一看这架势,快速把车门一反锁,紧接着,一脚轰下油门,车子咆哮着向前冲了出去。一边冲,我一边探出头来骂:

“滚开!狗腿子!”

对面这伙人显然没料到会遇上我这么一个刺儿头,眼瞧着车子像一头野牛般地冲过来,他们惊得如河滩上的一群鸟,扑棱棱迅速往路两边退闪。那个板寸正踩着我的车头,想躲都来不及,被汽车一下铲到了机器盖上,脑袋砰地一声撞上了车的挡风玻璃。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继续猛踩油门往前冲,这小子真是狗急了会跳墙,也顾不上疼,一把抓住了机器盖的上沿,整个人死命趴在盖子上,同时嘴里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叫声:

“停!停!停车呀大哥!”

隔着挡风玻璃,他的脸正好对着我。我看见血水已经顺着他那张煞白的脸一股股地往下流,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恐、绝望和哀求。

按我的火气,当时我是真想撞死这个狗腿子算?,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可是当我再瞅了一眼他的眼睛时,我的心却一下子又软了。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到了小然,想到他站在学校楼顶时那种绝望的眼神。那一刻,我像被人用一盆凉水迎头浇下,立马冷静了下来。我心说我这是在干什么呀,怎能无冤无仇地对一个陌生人下这么重的手?或许他的爹娘孩子还在家眼巴巴地盼着他平安归来呢。算了,算了。

于是,我收了油门,一点点踩下刹车,把车缓缓停在了路边。

我下了车,对着机器盖上瘫软的板寸说:

“下来哇,算你小子命大。以后别他娘的再狗仗人势横行霸道了,兔子急了也咬人唻。”

板寸慢慢从机器盖上出溜下来,扶着车头只顾喘气,一句话都答不上来。这时,我听见他的那帮同伙也呜呜喳喳地追上来了,我赶紧转过身,对他们大喊一声:

“都给我站那儿,别过来!不要把事儿搞大!我就是这镇上的,他的医药费算我头上……”

我的话还没说完,后脑瓜上突然重重地挨了一击,我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然后就啥也不知道了……

醒过来时,已是黑晌。我一睁眼就看见了头顶上那盏用纸罩着的发黄的二十五瓦小灯泡,我知道,我已经躺在我爹的炕上了。我轻轻喊了一声爹,然后费力地转头找寻他,我看见我爹正坐在炕沿上眼巴巴地守着我。见我醒来了,我爹突然转过脸去,假装找东西。但从他的背影看,他的肩膀一抖一抖地,明显是在哭泣。我真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心说这趟回来是干甚来了?非但没能让老人宽心,反倒是成心来给他添了堵。唉!真不像个中年男人该干的事。我还一天到晚地老拿二平的不孝来说事,可现在干的这些事,跟二平那灰鬼也没什么两样啊。于是,我咬着牙把自己撑起来,挣扎着要下地。我爹听到背后的动静,他赶紧伸手抹了抹眼泪,依然没回头,闷声闷气地对我说:

“消停躺着,别动。小心伤着元气!想喝水了不是?爹给你端去。”

我强笑了一声,故作轻松地说:

“还元啥气呀?又不是刨腹产,没那么邪乎。就头上破皮流了点血,早不疼了。该吃晚饭了不是?走走走,咱父子俩下馆子去,见红有喜唻,得庆祝一下。”

我正准备从炕上下来,没想到我爹突然转过身,拿起一把笤帚疙瘩就要打我。不过,扬了扬手,他又放下了。他红着眼呵斥我道:

“让你躺下就躺下,就是不听话才闯出这么大的祸,你还要折腾?”

话虽说得硬,可刚说完,他却再也控制不住了,竟然呜呜地哭出声来。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见到我爹哭,快八十岁的老汉了,伤心得像个孩子。这让我有些手足无措,咱不像人家外国人那么好意思表达感情,想搂搂我爹,可又不知道从哪儿下手。于是我只能拽拽他的衣襟,低下头一个劲地嗫嚅:

“哭甚唻。我没事,没事么。”

我光低着头说话了,没看见我爹怎么就突然情绪失了控,他冷不丁一把将我搂在怀中,颤抖着身子,哽咽着声音对我说:

“大民,可不敢再逞能了,再闹出个三长两短来,你是让爹绝后啊!”

听见我爹这句话,我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感觉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变成了一管子冰水,僵在了身体里,不再流动。我清清楚楚听见我爹提到绝后这两个字。这么说来,老汉显然是已经知道小然没了的事实了!

联想到我爹把巨大的悲伤深埋在心底的那种痛苦,我的情绪也一下子失去了控制,几个月来憋在心里的痛苦、委屈、压抑、绝望,此刻,如崩了闸的洪水,狂泄而出。我也伸手抱住我爹,开始嚎啕大哭。

我爹用他那苍老的手不停地抚摸着我的头,重复着说:

“大民不哭,大民不哭!”

我越哭越刹不住闸,足足嚎啕了十多分钟,我爹就那样一直安慰着我。直到哭得几近没了力气,我抬起泪眼,开始对我爹述说:

“爹,小然那天……”

没想到我爹却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然后佝偻着背转过身去,声音低沉地对我说:

“甭说!甭说出来,让爹还有个念想。”

说完这话,我爹便沉默着开始烧水打碳地做起了晚饭。可能只有这样机械地劳作,会让他暂时忘却那钻心的痛苦。我则愣愣地坐在炕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些什么。一时间,屋里的气氛变得静谧而压抑。

屋外,腊月里强劲的夜风越刮越猛,吹得门窗格楞格楞地乱响。

清了清嗓子,我没话找话地说:

“阴历已经进腊月了哇?这天可真冷。”

我爹一边往灶坑里塞柴火,一边怅然道:

“可不是么,大后天就是腊八节了……”

一听腊八节,我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原本说好一家人在老宅子里最后聚一次,要给奶奶过百岁寿辰的,现如今可怎么操办?好端端一大家子,现如今就剩父子俩两条光棍了,二平野得连人影都逮不着,这寿辰岂不是越办越恓惶?于是,我小心翼翼地问我爹:

“上午路过秦三儿家,听他提了一嘴,说一月一号就是最后的拆迁期限了,一号不就是腊八节么?所以,庆寿的事,估计咱是闹不成了,要不……趁着这次回来,我帮着一块拾掇拾掇家当,咱们撤了算啦?”

我爹听了,也不表态,仍旧只是一个劲儿闷头拉风箱。

话还得继续说,不能停在这儿,否则不是更添堵么。于是,我追问道:

“爹,你到底咋想的?是不是还有点舍不得?要是实在恋旧,打定主意不想搬这个家,你就明确告诉我,我来想想法子。”

我爹瞪了我一眼,说:“可不敢再想你那法子了。前晌在街上差点连命都丢了,你还敢瞎胡闹?”

我解释道:“这话说的,您拿我当二平了。我一个四五十岁的人,咋会瞎胡闹?我是说托人找找关系,不是要跟他们打架理论去。上午那事是赶巧了,不是我成心生事。”

“你提二平,爹倒想起来个事。今儿后晌你弟回来了一趟,看你还没醒来,就风风火火地又走了。临走给我撂下一句话,让你醒来后联系他。”我爹说。

我问道:“二平找我啥事?他眼里还有我这个哥?”

我爹叹了一口气,说:“别这么说,好歹他也是你的骨肉同胞。爹推测呢,可能是你这一架打得,给二平惹下麻烦了。看他那样子,好像真挺着急上火的。”

我一听这个,又火了。于是说道:

“能有啥麻烦?我撞破他们一颗脑袋,反过来他们又打破我一颗头,两头相抵了,他们还能生出啥事来?真有事,让那帮狗腿子直接来找我,跟二平扯不着。爹,不用怕,没事!他们要是真敢生事,这房子咱还真就不给他们腾了,看他们咋闹?”

“唉!大民呀,爹这把老骨头,说实在的,还能有几天活头?啥洪总黑总的,爹怕他个甚?要说搬,那是真不想搬。在这儿住一辈子了,凭啥他说搬咱就搬?可爹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兄弟俩呀。你呢,在外头混了几年,回到镇上肯定不想低下头,总想挣个面子,爹怕你因为这点破事,惹下*烦。你弟呢,现如今给人家拆迁办的当了伪军,管的就是这摊子拆迁的事,爹不搬的话,又怕给他拖了后腿。唉!所以,思来想去,还是搬哇,搬哇!一家人平安就好。大民啊,甭管咋说,爹哪天要是一伸腿儿走了,二平还得你照顾呀。记住爹的这句话!”我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又软下来了,低声说:

“是我不好,这么大的人了还让爹操心。”

我爹催促说:“那你赶紧给二平回个电话么,甭让他着急。”

“可我上哪儿联系他?他换了号都不告诉我。”我回答。

我爹一听,想想也是,于是就说:

“那就吃饭哇,二平要是真有事儿,他肯定还会回来找你。大民,没啥好吃的,你将就喝碗中午剩下的疙瘩汤哇。”

我瞅了瞅,见锅里只清汤寡水地滚了小半锅黑乎乎的疙瘩汤,我的心又酸楚起来,于是问道:

“爹,你平时一个人就这么老吃剩饭?连个菜也不炒?”

我爹含糊着回应:“一个人好将就。天天做新饭太费火,一次熬上一锅够喝好几天的,省事。”

端起碗来,我有些哽咽地说道:

“爹,等一起搬回了省城,儿子好好孝顺你,再也不让你受这罪了。”

我爹大声地吸溜了一口汤饭,说道:

“你们弟兄俩都平平安安的,爹就比天天吃了油炸糕都开心。你头还疼不疼了?”

我故作轻松地安慰他:“不疼,不疼,早就不疼了。小时候上树翻墙,三天两头地撞破脑袋,现在还不是照样当老总?没事,没事。”

我爹正色道:“可不敢大意。瞧你转运大爷,那年给镇上修公路挣工分,只摔了个跟头,就摔成个植物人了。你明天还是抽空到县医院拍个片子,让人家大夫给看看哇。”

我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爹看我哪像植物人?我现在这身体,比动物还耐受唻!没事没事。对了,秦三儿家是咋回事?爹,你听说了吗?”

“全镇上都传疯了,咋没听说?三儿这孩子真能穷折腾,前天还来咱家找过我,说咱是皇亲,要许我当个定国公还是定国王爷来着,我假装听不懂,没答应他。我倒是反过来嘱咐他,小心折腾出事儿来,不过人家怎会听咱一个朽老汉的话。”我爹摇头说。

我好奇地追问道:“爹,你以前知不知道秦三儿他爷爷手上有个虎符这事?按说他在咱们家当长工,应该彼此知根知底的呀?”

我爹撇了撇嘴说:“嗨,啥虎符狼符的,就是一个娃娃们耍的小玩意。记得是哪年来着,就是日本鬼子投降那年,你爷爷去太原府探亲,回来给我、给老秦家孩子,一人带了一个铜疙瘩。我那个上头刻了龚字,他那个我没看,不过肯定是刻了秦字的嘛。我的那个,玩了没几天,后来就东一片西一片地乱扔着找不着了,没想到老秦头还当个宝贝给留下来了。”

我听了,笑得把疙瘩汤都洒到了裤腿上。我跟我爹说:

“那咋不提醒秦三儿一句?人家还拿这玩意儿当传世珍宝给供着唻!”

我爹放下碗筷,咂着嘴说:

“要不说大民你这孩子没心眼呢,遇事不往深了想,从小到大净吃亏上当了。你以为秦三儿真就相信他自个儿是条真龙么?还用得着我去提醒?”

我反驳道:“可是包括长顺老汉啥的,那么多人都信了,都跟着他像模像样地站朝堂呢。我都亲眼见着了,人家过几天还要搞开国大典唻!”

我爹说:“那些人也不一定真的信。秦三儿平时卖个羊肉串都拿病鸭子肉来掺假,大伙儿哪能因为一块青铜疙瘩就轻易信了他?我看呀,他们是谁也不说破,合起伙来打哑谜,就为了唱一出戏。”

“唱什么戏?”我诧异地问。

“还不是为了对付这帮拆迁的么!我估计呀,秦三儿他们肯定是想着,自家的房子一旦变成了金銮殿宰相府啥的,谁再想拆就得掂量掂量了,说不定能保住。退一步讲,即便最终还是被拆了,那也多了个说辞,最起码能要个好价钱。”我爹给我分析道。

我一听,禁不住又乐了,我说:

“有意思,有意思!果真是牛笨犄角灵,一个泥腿子的脑子里居然还有那么多的弯弯绕。不过,话说回来,这倒未必不是个办法,没准儿真好使唻。”

我爹一边吸溜着汤饭,一边叹息道:

“唉!也甭笑话他们,说起来也够可怜介的,没权没势的平头老百姓都被逼成啥样了……”

我俩正说话间,家门突然咣地一声被人推开,吓了我一跳。扭脸一瞅,原来是二平回来了,真是稀客。

这小子带着一身的寒气,门也不关,就那么站在门口,光瞪着两大眼珠子瞅我。我往里炕挪了挪屁股,冲他招呼道:

“别像个树桩子似的矗在门口,快关门上炕坐呀。吃过没有?”

二平既没上炕也不搭话,只探脚把门踢上,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我,光是一个劲地晃点。我问他咋了这是,这小子居然冒了一句:

“闹半天,没让人家打死呀?我还以为你醒不来了呢。”

“混账!怎么跟你哥说话唻?几个月不回来,一进门就放屁。有事你就说,没事你还滚蛋哇,不想听见你忽沓。”我爹气得把碗扔在了桌上,指向二平骂道。

二平也不理会老汉的数落,依然冲着我说:

“我看倒是有个半吊子几个月不着家,一回来就惹是生非。你不在省城风风光光地当你的老板,回来做甚?惦记老汉这套房子了?”

我气得直想跳下地捶他一顿,可看了看我爹,想起刚才他嘱托我的话,于是,我强压住火气,对二平说:

“甭扯这没用的。你就说,我哪儿惹着你了?咋的,我和拆迁办的那几个东北侉子打一架,你还要来替他们作主不成?”

二平似乎也有一肚子气,依然那么狠叨叨地指着我说:

“你说得倒轻巧,打一架?你也不想想你打的是谁?人家那帮人是洪总从东北带过来的嫡系,你惹得起?你惹了他们,我的工作还咋干?你逞能打完架一拍屁股走了,人家现在知道你是我哥,不依不饶地要我赔钱唻!”

“要赔钱,让他来找我拿。这帮狗腿子,还真无法无天了不成!”我生气地骂道。

二平撇嘴道:“法?你还知道法?你擅闯关卡就是守法了?你阻挠工作人员执法还差点撞死人就是守法了?龚老板,我告诉你,你这事儿闹大了!你现在连洪总和周副省长都给惊动了,周副省长还专门做了批示。周副省长说了,现在是和谐社会,稳定压倒一切,绝不能容忍那些借着拆迁坐地要价甚至是对抗组织寻衅滋事的行为,要求严办。你不是口口声声谈法么,等哪天公安抓了你,你去跟他们谈哇,甭跟我说。”

二平这一通话,说得我有些心惊,没想到就简单地打一架居然惊动了这么多人,还给我扣上了那么多吓人的帽子。我不甘心地跟二平辩解道:

“可他们也打了我,我也流了血,头现在还疼呢!”

二平懒懒地回应道:“人家说了,那是正当防卫。你都快把人家撞死了,人家只拍你一板砖,算是轻饶了你。你呀,别跟我狡辩这些没用的,不是我拍的你,也不是我要告发你,现在的问题是,人家要我赔钱。要不然,那伙东北人,啥事都能做出来,我一个人哪能斗得过他们。你说咋办哇?”

我气鼓鼓地说:“没钱!爱咋就咋!”

我爹在对面坐不住了,偷眼看看二平,又转回来瞅瞅我,嘟哝着说:

“大民,事到这般地步,就先别说气话了。我看,咱还是花钱消灾哇,那些人,咱们惹不起。另外,二平还在人家手底下工作……你们哥俩都平平安安的就比啥都强,钱没了可以再挣么。唉!你说,这上哪儿说理去?”

我爹说完,隔着桌子,还在下面捅了捅我的腿。我猜那意思是让我依着二平的话,别再犯倔。

我也不想让老汉这么难做,于是,我欠起屁股把钱包掏出来,抬手撇到地上,生气地对二平说:

“就这么多钱,你愿咋办就咋办。”

二平捡起钱包,把里面的现金一把掏出来数了数,然后又把钱包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还一天到晚地摆大老板派头唻,就三千来块钱,打发讨吃的都不够。”

我冷着脸问他:“你还有啥事没?”

二平想了想,说:“那什么,你好好劝劝老汉,抓紧拾掇东西搬家,别较劲。一月一号真是最后的期限,不是吓唬人。到时候洪总都要亲自来现场督战,听说还带着公安的人。不听话的肯定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强拆。你帮老汉算算账,主动搬了的话,有奖励;要是等人家动用了铲车,别说奖励了,还得交铲车费,得不偿失啊。记住,这可是好话,别不爱听。”

我本以为他此番回家,好歹也能嘘寒问暖地跟老汉说几句体己的话,哪怕只是嘴上客套客套,没想到他满脑子除了拆就是钱,没有一点温情的念头。我觉得二平这小子算是完了。于是,厌烦地挥挥手,让他赶紧从我眼前消失,实在是不想再听他说话。

他倒也识趣,悻悻地晃着脑袋,连招呼也不打,转身走人。刺骨的寒风顺着敞开的房门,呼呼地往屋里灌。

我下了地把房门关上,正琢磨着咋跟我爹再说些什么宽慰的话,可没等张口,就听见老汉拖着疲惫的腔调说:

“忙乱了一天,头疼。我先睡了,大民,你也早点睡哇。”

半夜里,听见我爹还在不停地翻身,我知道,他一直没睡着。老汉就这性格,一遇上什么烦心的事,就不爱说话了,愿意把自己陷在无尽的思谋中,就那么反过来倒过去不停地想。最近的麻烦事确实也是太多了,老汉一辈子谨慎,规规矩矩地做人做事,把日子过得如同瓦罐里的水,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现在一下子劈头盖脸涌过来这么多大事,也难怪他心里头翻江倒海地烦乱。于是,我试探着问了声:

“爹,没睡着哇?”

黑暗中,我爹嗯了一声。既然应了声儿,索性就把话跟他说开了。我说:

“爹,别琢磨了,烦心事再多也得一件一件地理。依我看呀,咱们明天就开始拾掇家当,那些破柜烂碗啥的就不要了,就把当紧的打几个包袱,往我车上一放,咱就算搬了家了。剩下的,他爱哪天拆就哪天拆,咱不再为了这个事劳心了,搬就搬吧。至于我奶奶那事,我觉着,办寿是肯定闹不成了,眼下咱家……锣齐鼓不齐地……热闹不起来。倒是可以考虑在腊八那天,给奶奶下个衣冠葬,也算是对老太太这一辈子有个交待。爹,您老觉着呢?”

我爹叹息了一声,说:“也只能这么办了,唉!你说,这上哪儿说理去?”

我接着帮老汉梳理:“那咱俩分分工,明天吃了饭,我开车到县上,先把棺木选定,然后再联系一个阴阳班子。这些外头的事,爹不用操心。爹就在家把我奶奶的东西归置归置,挑几样重要的入棺。”

我爹坐起身来,对我说:

“大民,你拉着灯,爹索性跟你拉呱拉呱。爹老了,好多事现在确实是思谋不明白了,你帮着给理一理也好。你奶奶的东西呢,爹昨天就归置过了,不过……这事吧,挺蹊跷。”

“咋蹊跷了?”

“那里头呀,少了一样重要的东西,兴许是被你奶奶带走了。”我爹说。

“啥东西?我奶奶还能有啥重要的东西?”

我爹似乎在掂量说话的分寸,他吞吞吐吐地说:

“也不能说重要,就算是比较特别吧。你……知不知道你奶奶有一把手枪和两个*?现如今,枪不见了!”

手枪,我是知道的,不就是当年洪安通扔给我奶奶的那把*嘛,只是,我从没见过老太太拿出来,当然,这话我不能提,我得装作毫不知情,毕竟,这事算不上光彩。我爹见我吞吞吐吐的样子,也就大概明白了。他接着说道:

“大民,看来你也或多或少听说过一些,那爹就把话挑明了说。人呐,为了活下去,有时候,啥苦也得吃,脸面得放到一边去。你奶奶当年和那个洪安通相好,其实心里憋屈得很呐,你应该能理解哇?”

“理解,理解,我当然理解!我奶奶这辈子太不容易了。”

我爹接着我的话茬说:“是啊!所以说,那天一听说那个洪老板是洪安通的孙子,你奶奶的脸就变色了。然后,第二天,这不是么,人也没了,枪也没了。爹昨天一发现这个事,心里头就乱得很,总担心这老太太是不是犯糊涂,去找人家寻仇去了?”

我连连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您以为看武侠小说呢,一个一百岁的老太太拎着枪寻仇去?太失笑了,绝对不可能!”

我爹两眼空空地望着窗户说:“爹倒巴不得她是去寻仇去了,至少说明人还在。”

听老汉讲这话,我心里头又难受了,可一下子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安慰他。我奶奶这事,客观来讲,越拖希望越渺茫。到现在半年多没音讯,我觉着,基本就算拉倒了,只是这话不能说出口。

我爹独自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掀起被角,又躺了回去。一边躺,一边自言自语:

“活这一辈子,咋这么难呢?”

听他这么一说,我愣了一阵,我问道:

“说谁呢这是?”

我爹翻了个身,背对着我说:

“谁也不容易啊!不拉呱了,拉灯睡哇,天一亮,还得忙活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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