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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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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旧事,我现在讲起来都心惊,感觉那个年代真是太疯狂了,疯狂得让人难以理解。直至讲完这一段往事,我也想不明白我的叔叔龚仁行因为啥突然间就像得了魔怔一样,做出那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我宁愿相信那是一段中国人集体迷失的岁月,是一场梦,一场做了十年的恶梦。好在现如今梦醒了!我想,既然醒了嘛,那些坏的东西就应该都一风吹了。事实就是这样么,你看现在社会上哪还有批斗会、大字报、喷气式之类的东西存在?讲完这段吓人的往事,我由衷地对关妙慈感慨,幸亏我们活在这个时代,确实是文明多了进步多了。

可关妙慈却不这么认为,她说,这些年,国家的经济发展倒是很快,老百姓的日子大都过得不愁吃不愁喝了,一些先富起来的,甚至过上了他们曾经诅咒的资产阶级生活。其实,如果把眼睛离开物质层面,冷静地审视一个社会进步与否的核心,就会发现,这几十年,我们的人性非但没有进步,反而退化了。三十年前,“龚仁行们”在那样的环境中,渐渐丧失了真善美,只学会了凶残和斗争;三十年后,遗毒尚且留在体内,新一代的“龚平们”在这种喧嚣的氛围下,又学会了贪婪和自私,恶上加恶。你看,现在,大街上躺倒的净是些扶不起的老人,手机里收到的十有八九是骗人的短信,电视里上演的是一出出因为利益而闹得亲人反目的恩仇戏,地铁里拉过来运过去的是满车的人与人之间谁也看不上谁的白眼和冷漠……关妙慈摇着头,黯然地说,当下的中国社会已进入一种互害模式,无一幸免。这样一个人性没有进化、素养未及提高的社会,虽然貌似繁荣,其实不过是农村散养猪和城市机械化养猪的区别,根本谈不上进步。我们还有太长的路要追赶。

听完关妙慈这话,我就问她,为啥有的国家人家是越发展越文明,可到了咱们这儿却是越发展越堕落呢?关妙慈欲言又止。

我想起我的那个同样爱批评世道的朋友陈总,他以前在酒桌上也老是感叹,说现在呀,肚子吃饱了,人心变坏了。有一次,我问他,为啥咱们的社会发展成了这样子?那陈总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他撇了一下嘴,没头没脑地扔给我一句话:功利教育呐!利在一时,贻害千秋啊!我听着好像所答非所问,牛头不对马嘴么。不过,治国上的事,咱也闹不机迷,也就没再追着问他。现在回味,我猜,他和关妙慈说的大概是一个意思。

虽说没搞清原因,但是他们讲的这个结论,从内心来讲,我是认可的。就拿我弟二平来说,我觉得他真就像我爹批评他的那样,这三十年他算是白吃人饭白听人理了。小时候他尚懂得孔融让梨鹿乳奉亲,可现在满脑子只剩下了贪婪和自私,人活得还不如一头牲口。我爹辛辛苦苦把他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他一分钱也不给家里挣,当上了啃老族也就罢了,我想不通,他怎么能为了那几个拆迁补助,跟自己的亲爹断绝父子关系呢?现在早已不是*那个年代,没人逼着他划清界限。我叔龚仁行做出那种事,好歹还能推脱为形势所逼,可今天,二平再演这么一出,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这是他个人的品质有问题还是大环境出了毛病?我想不通,反正我看到的现象是,现如今社会上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了。

自从摁下那个断绝关系的红手印,二平这小子真就把自己的亲爹给抛弃了,一次家都没有回过。前些日子,我爹一个人在家吃剩饭吃出了痢疾,整个人拉得下不了地,两天没出门。邻居们发现不对劲,把我爹从屋里背出来,送到了镇卫生所抢救。所里的医生说,要是再晚半天送来,老汉没准儿就脱水脱到昏迷了,家里要是没个人照应,那后果将不堪设想。郑爱荣大姐打电话跟我说起这事儿,听得我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的。

郑大姐婉转地批评了我。她说:

“小然没了,当大人的肯定心如刀割,连我这个两旁外人都跟着难受了许久呢,这完全可以理解,可也不能一天到晚地只沉浸在这挽不回的痛苦中。作男人呐,还是得把脊梁挺起来,家里的事,该料理还得料理,不能把生活搞得糟上加糟。小然是你的儿子,可你也是你爹的儿子。你就这么不闻不问地把一个八十岁的老汉孤零零地扔在这儿,任由他自生自灭,对老汉来说,这跟丧子也没什么两样!”

听了郑大姐这番话,我羞愧地不知说啥好。人家一个开按摩店的老板娘都比我懂得事理,我真是越活越出溜了。我自以为自己个儿一天天地在省城奋斗,越来越像个所谓的人上人,其实,跟生活的真谛一比较,才发现,奋斗了半天,其实我是越活越像个人渣。想想我爹这一年,真是不容易呀,先是丢了老娘,然后二平又给他心头撒上那么一把盐,我再这么一天到晚地躲着不联系他,老汉指不定心里头得难受成啥样呢。不行不行,说啥我也得回去一趟,好好陪陪我爹。

于是,第二天,我去大众浴室把自己彻底收拾了一番,理掉了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又刮了刮脸,重新把自己捯饬成龚总的模样,然后回到了枯荣镇。

那个曾经生我养我的镇子呀,已经完全没了先前的模样。我打东马市口驶进乌托街,由东往西穿过整整一条长街都没遇见几个熟人,原先每天固定时间站在路边屋檐下晒太阳扯闲话的那些乡亲们已经没了踪影,现在满大街晃悠的全是贼眉鼠眼的外地侉子,这地方现在让我感觉很生疏。四下看看,发现拆房的工人、卖建材的老板、收废品的男子、卖鸡蛋灌饼的女人、做按摩的小姐、放私贷的商人,都从四面八方挤到这小小的枯荣镇上来了。我就纳了闷了,他们怎么有那么好的嗅觉,哪儿有拆迁总能第一时间赶到?这些人呐,光知道来这里发拆迁财,哪能像对待自己家乡一样地爱护枯荣镇呢。好端端一条繁华有序的乌托街,现在已然变得污水横流坑坑洼洼,车子开过去,都能听到油污的地面粘连轮胎发出的嗞啦嗞啦的撕扯声,听着恶心得让人想吐。

路过秦三儿家,我下了车,打算进屋打个招呼,其实主要是想亮个相,让乡亲们尤其是郑大姐能眼见我回来了,结果刚走到门口,迎头碰上郑大姐红着眼从屋里走出来。我正要张嘴问候,郑大姐气鼓鼓地说:

“讨吃鬼吃下俩油炸糕,闹不清自己姓甚了。你红火哇,我走!”

我一下子没弄明白她这是说给谁听的,于是愣在了门口。再往下想,觉得她肯定是和秦三儿拌了嘴,不可能是冲我骂,我跟她无冤无仇的,肯定两口子吵架。那么,我应该拉住郑大姐才对,可就这么一转念,她人已经走远了。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推开秦三儿家的门。按说这种两口子扯闲片儿的事,外人最好别掺和,可我已经走到人家门口了,也不好意思掉头走开,怎么说秦三儿家和我家也算是世交了,进去打个招呼也是必要的礼数,毕竟我秦大爷也就是秦转运老汉还躺在屋里,虽说又聋又痴已经完全听不懂人话了,可他跟我爹年轻时是拜把子兄弟,咋说也是我的长辈。

我一推门进屋,好家伙,发现屋里地上黑压压地站着七八号人。我心说这是怎么了,吵嘴吵出这么大的阵势?都是来劝架的?我看秦三儿正坐在一张椅子上,脸沉如水,估计也在气头上,于是我拨开人群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两口子没有隔夜仇……”

我话还没说完,边上一个后生从背后捅了捅我,说:

“跟天宝大皇帝说话注意些分寸,别动手动脚的!”

我回头瞅了瞅这后生,见他一脸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况且我跟他也不熟,镇上好些小字辈我都不认认了,他跟我开的哪门子玩笑呢?可我又听不懂他刚才说的什么元宝和皇帝之类的是个什么意思?于是我转回头又看向了秦三儿。秦三儿对我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冲地上站的那些人吩咐道:

“大民兄弟不是外人,算是朕的弟弟。来人,给御弟赐坐!”

什么玩意儿?御弟?赐坐?这下我是彻底糊涂了。我赶紧又转头看了看四周,也没看着有摄像机监视器之类的物件,再仔细一想,即便拍电影也轮不到秦三儿当皇帝呀。中国人都爱当皇帝,有那么多大腕排着队呢,哪儿轮得到他。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我不解地问秦三儿:

“三儿,这……”

我的话还是没说完,就又被身后的那个后生给捅了一下。他仍旧面容严肃地提醒我:

“跟陛下说话,别没规没矩的。叫天宝大皇帝!”

他三番五次地这么捅咕我,把我给捅火了,我转过身冲他嚷:

“你他娘的是谁呀?再这么动手动脚地我可不客气了啊!”

秦三儿赶紧站起身来,把我往旁边拉了一把。他给我介绍道:

“御弟息怒。你不知情,朕不怪你。这是朕的护国大将军,他的职责就是保护朕的安全。来,御弟请坐请坐!”

真是见了鬼了!我只好坐下来,听听秦三儿还要讲些什么。

秦三儿款款地退了几步,又端坐在他家那张破扶手椅子上,然后还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继续给我介绍道:

“刚才说过了,那位是护国大将军。他旁边那四位才俊呢,是他的手下,也是朕的御前带刀侍卫。”

我扭头瞥了一眼,发现那位后生和他身后的几个愣头小伙子果然腰上都别着一把匕首。我是彻底被他们搞懵了,我也不打算开口了,听听他还怎么说。

秦三儿继续给我介绍:“这边这四位呢,一位是朕的丞相,你也认识,长顺叔。”

长顺老汉我熟悉,镇上豆腐坊的,光棍一条,平日里喜欢说点下三路的笑话,逗逗来捞豆腐的小媳妇,妇女们私下里都称他为老色古子。我看了他一眼,老色古子矜持地捻着胡须,也不跟我搭话,完全没了往日猥琐的模样。秦三儿又说:

“丞相旁边这三位呢,是朕的西宫、南宫和北宫。”

我顺眼望去,见长顺老汉身后还站着仨女的,全是浓妆艳抹的装扮,一个染着黄头发,一个呲着黄牙,另一个罗圈着腿。这仨女的我瞅着有些面熟,努力想了想,好像是在荣荣美发屋见过,都投身于按摩事业,算是花姐的同事、郑大姐的部下。

我收回眼神,看向了秦三儿,我问他:

“啥意思?”

秦三儿尴尬地回答道:

“这不是嘛,你也知道的,你郑大姐这人不通人情世故、不讲理。朕刚召集群臣议事,想把月娥、丽花和美贞册封为朕的三宫,刚提起这么个话头,结果你郑大姐就在朝堂之上撒泼耍赖地不答应了。朕都反复跟她强调了,她依旧是东宫,是正宫娘娘,不碍她的事儿么,可她就是听不进去。真是的,女人家到底头发长见识短,她命里享不了这皇后的福。”

我白了他一眼,抬手指指这四周,问他:

“我是问你,这整一屋子阴阳怪气的是怎么一回子事!”

秦三儿思谋了片刻,然后拉我坐定,详细给我解释说,上个礼拜,也就是四五天前,我弟二平又带着一帮人来他家催迁来了。秦三儿陪尽笑脸说尽好话,把他老爹都从后屋抬出来了,却也无济无事。二平给他扔下一句话,说除非抬出天王老子,或者他住的这是金銮殿,否则使啥招都不管用,一月一号是最后期限,如果再不搬迁,别怪他翻脸不认人。

秦三儿串联了街上其他几家钉子户一起商议,可谁也没个好主意。愣头小伙子们倒不怕事,呜呜喳喳地抄家伙说不行就跟他们干,老人们都摇头。这些年,全国四面八方强拆的新闻太多了,大家虽说没亲身经历过,可也基本看明白了,任你有万般能耐,胳膊也拧不过人家的大腿呀。这伙人呐,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耍流氓;你跟他耍流氓,他跟你讲法制;你跟他讲法制,他跟你讲政治;你跟他讲政治,他跟你讲国情;你跟他讲国情,他跟你讲接轨;你跟他讲接轨,他跟你讲文化;你跟他讲文化,他跟你孔子;你跟他讲孔子,他跟你讲老子;你跟他讲老子,他跟你装孙子。最后老百姓被他们绕得实在没招了,只好以命相逼,什么绑*、插国旗、浇汽油,各种招数都用上了,比当年对付鬼子进村都搏命,可最终也还是不管用,结果要么被警察给抓了,要么真把自己弄残了,房子还是得乖乖地让人家铲平。所以,老人们一致认为,面对拆迁办那伙蛇眼兔头的亡命徒,硬碰硬肯定不好使,还是得动动脑子想个其他万全的法子。可是,说归说,其实又能想出什么好的法子来呢?于是,在一片唉声叹气中,大家决定先各自回家收拾好家当,做两手准备,先这么跟他们耗着,多耗一天算一天吧。

秦三儿回了家也开始翻箱捣柜地拾掇家当,其实,像他这种“三代贫农”的家里着实没什么好拾掇的,无非有些破盆烂碗以及若干个烧烤架子,他家最值钱的是一台储存肉串的二手冰柜,称不上什么家当。秦三儿收拾完这些东西,坐在炕沿上抽起了烟,看着这满地的破烂劳什子,不禁悲从中来。遥想他爷爷取个官名儿叫秦作主,却给人家当了半辈子长工,一次主都没作过。他爹叫个秦转运,非但没能转了运,反而变成了一个无人帮扶的残兵废人,过的日子连长工都不如。而他自己,二十来岁时埋头种地,三十多岁时下煤矿给人家挖煤,四十多岁卖起了烧烤开起了按摩店,可折腾了大半辈子,仍然一个大子儿也没攒下,到头来,握在手里的,还仅仅是他爷爷留下的这一套旧宅子。秦三儿叹了一口气,对着头顶的仰层说:

“爷爷呀,孙子不孝,现如今连这所宅子也给你守不住啦……”

纸糊的仰层年久失修,泛黄的麻纸东一片西一片地往下耷拉着,风一吹还呼啦啦地响,让整个家看起来衰败得很。秦三儿盯着发了一会儿呆,随后长叹一声起了身,他踮起脚往那些耷拉下来的麻纸上挨个儿吐唾沫,然后开始一片一片地往回裱。一边裱,他一边圪喃:

“人家要拆你啦,我送你体体面面地走。”

可这老宅子实在太过老态龙钟,破旧的仰层不动它还好,稍微一碰,它就讹上人了,开始稀里哗啦地往下掉渣渣。三捅两捅过后,眼瞧着整个仰层就要坠下来。秦三儿赶紧手忙脚乱地一顿顶,但最终中间的一大块还是呼塌一下坠了下来。这让秦三儿感觉很失败,真是人穷了,穿鞋都不跟脚。于是,索性也就懒得再去修补这摊扶不上墙的烂泥了,又准备圪蹴在炕上抽闷烟,这是他解决一切问题的惯常方法。刚点着了烟,还没吸两口,秦三儿听见头顶上刺啦一声,来不及反应,一个重重的物件从仰层的开口处滑落下来,正好砸在他的脑袋上。秦三儿气急败坏地揉了揉了被灰尘迷住的眼睛,骂了句日你妈呀!然后睁眼一看,发现掉下来的是个破旧的包袱,里面鼓鼓囊囊地似乎还包裹了不少东西。秦三儿似乎是被砸懵了,指着那个包袱问道:

“何方妖怪?”

说完,秦三儿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他抬起头看看仰层又转头扫了扫窗外,四下察看了一圈,确认这就是从仰层和房梁的夹层里掉下来的一个东西。于是,小心翼翼地把包袱皮打开。包袱里最上面一层是几件被剪碎了的衣服片子,上面似乎还粘着黑乎乎的血嘎巴。秦三儿厌恶地用手指捏起,丢在一旁。再往下翻,是一顶旧毡帽,已经被虫子蛀得千疮百孔,一拎就碎。继续往下翻,是一个用毛笔记的账本。秦三儿拿起来翻了翻,看见上面一行一行地记着:民国某年某月,秦作主领工钱多少;某年某月,支出开销多少、借出多少、输多少等等。秦三儿一页一页地认真看完,他似乎想起来了,小时候好像听他爹说过一嘴,说爷爷归天之后,奶奶打包了一堆老汉的遗物藏在家里,只是他早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如今看来,这应该就是那一包袱东西了。于是,秦三儿继续往下扒拉。账本下头,是一个小包裹,秦三儿打开包裹,发现里面居然有一枚亮闪闪的银元!他赶紧拿起来,用两根手指掐住边缘,使劲吹了一口气,然后迅速放到耳边,果然听到嗡嗡的余响,看来是块真家伙!这个发现让秦三儿喜不自胜。倒不是这一块银元能值多少钱,关键是这让他一下子觉得他的祖上原来也是有家底的大户人家,顿觉提气不少!跟银元摆放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小黄布袋,丝绸材质。看这架势,似乎应该是一件更为珍贵的东西。秦三儿小心翼翼地把黄布袋用双手捧起,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

“菩萨保佑!关老爷保佑!玉皇大帝保佑!爷爷保佑!”

念叨过后,他虔诚地将布袋的扎口打开,然后右手提袋,左手接着,谨慎地让里面的物件顺着布袋滑落到手上。宝物见光的一刹那,秦三儿有些发愣,他看不明白那是个什么东西,与他的希望相去甚远。那东西挺沉,比铁疙瘩还压手,可看那材质又不像是铁。有锈,但不是铁锈,是绿锈。他搞不清是个什么材质,反正不是黄金,黄金才不会生锈呢,这让他有些失望。再看那物件的形状,说不出来它像个啥,像狗?像猫?像牛?看着都像又都不像。他把它再拿近了瞅,发现这物件还能掰开两瓣,如一头猪被劈成了两扇猪肉,左右对称。这倒挺有趣!他又往那两扇猪肉上瞅了瞅,发现内侧还刻了字,笔划七拐八拐的转着圈。他试着把两瓣放平,往一起拼了拼,左看右看都觉得拼在一起才算一个完整的字,也就是说左右猪肉上各有一半字。他拼凑了半天,还是不认识。但他猜测,这应该是一种远古时候的字体,不像现在的汉字。现如今的汉字已经简化得快和小日本的字差不多了,只有古人才有文化写出这么复杂的字,他是这么认为的。

秦三儿捧着这块沉疙瘩琢磨了半天,最后他决定找镇上卖豆腐的长顺老汉给看一看。长顺是他所结识的人当中,最为识古通今的。这老汉每天上午卖完了豆腐就溜达到乌托街上跟一帮向日葵一起晒太阳。向日葵是枯荣镇上的年轻人给一伙晒太阳的老汉们起的绰号,镇上的老人一到冬天就没了做项,于是就上午蹲在西墙根儿底下,下午挪到东墙根儿底下,就那么眯起眼来晒太阳,无聊得像一群羊圈里的羊。长顺老汉的加入,倒是给向日葵们带来了欢乐,晒太阳的时候,长顺成天给大家讲一些三国、隋唐,甚至是上古时代的故事,把一帮老汉听得五迷三道的,要说这长顺老汉着实是有些歪才。于是,秦三儿拔脚去了豆腐坊。

长顺老汉果然厉害,上眼一瞧,就说这是块青铜。秦三儿问他,青铜贵还是黄铜贵。长顺老汉白了他一眼说,青铜在春秋战国时期相当于现在的黄金!秦三儿追着问:

“我就想知道它现在值多少钱!”

长顺老汉不言语了,眯着眼上下打量秦三儿手里那块铜疙瘩,似乎是在掂量一个靠谱的价格。秦三儿怕他给估少了,赶紧手上一使劲,把青铜疙瘩往开一掰,双手摊在长顺眼前说:

“你瞅见没,还能分开唻。”

长顺老汉的神色凝重了,他把两块东西从秦三儿手中抢过来,左瞅瞅右瞅瞅。突然他说:

“日你娘唻!这是块虎符呀!”

“符?压鬼镇邪的?”秦三儿问。

“你从哪儿偷来的?”长顺机警地盯着秦三儿反问。

秦三儿咂着嘴说:“甭瞎?说!这是我家祖传的。咋了?挺值钱?”

长顺老汉说:“何止是值钱!这值命唻!你懂不懂啥叫虎符?当然了,你懂个屁。虎符,我跟你说,虎符是古代皇帝调兵遣将的信物,只有皇帝才有这东西,比玉玺都管用!真的,你说实话,从哪儿弄来的?”

秦三儿急赤白脸地说:“真是我家的么!你咋还不信唻?我这不是回家拾掇东西嘛,就翻腾出我爷爷留下来的一个包袱,然后包袱里就有个这。对了,你再给看看,这上头还有字唻。”

“你等会儿!你等会儿!”长顺老汉急忙找来了老花镜。两人脑袋凑在一起,仔细地辨认起来。看了半天,长顺也不认识。于是,他从柜子里找出一本五体毛笔字贴,不好意思地解释说:

“这是小篆,我得对照对照。”

刚翻了两页纸,长顺就找到了。对着字帖和虎符又仔细比照了半天。突然,他把字帖一扔,咕咚一声就给秦三儿跪下了。长顺老汉两眼放光,嘴唇颤抖地说:

“三儿呀,没想到你是条真龙呀!我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老汉给你磕一头哇!”

说着,真要磕下去。直把秦三儿吓得也跟着跪下来,赶紧扶起长顺,秦三儿急得都快结巴了,问道:

“你你你快说么,咋了?这是咋了?你甭吓着我。”

长顺老汉眼圈已溢满了热泪,语不成调地说:

“你知道那上头刻了个啥字?刻了个啥字?秦!姓秦的秦!你们秦家的秦字呐!”

秦三儿听了也是心头一震。

长顺老汉继续说:“我刚才就说了,这是春秋战国和秦汉时期皇帝的兵符。现在,这上头又刻着秦字,你说,这是谁的?肯定是秦始皇的么!还能有谁?你想想你姓啥?这东西如今传到你的手里,其中的关系还用言说么?”

秦三儿将信将疑地问:

“长顺儿,你把话说清楚。你的意思是说……我,是秦始皇的后人?”

长顺老汉目光炯炯地盯着秦三儿喊道:

“兵符在此,这还能有假?”

秦三儿的脑子有些缺氧,他拍了拍脑门问:

“就说那秦始皇真是我的祖先,可又有蛋用呢?”

长顺诧异地说:

“光复大秦帝国的重任就落在你肩头了,怎么能说没用呢?你现在是嫡传的真命天子,要不要皇袍加身是你一句话的事。”

“你的意思是我出了这门儿就能当上皇帝了?就咱俩这么一说就行了?我寻思着,咋也得到哪个部门盖个章才能算数了哇?”秦三儿显然对于如何当皇帝的步骤完全陌生,他只是觉得在家门口卖个烧烤,都得到工商局、卫生局、村委会之类的公家单位办十八道手续、盖八十个章,申报皇帝应该没那么简单。

长顺捋了捋胡子,思谋道:

“我看没必要去盖什么鸟章。你想啊,当朝本身有龙在天,你再冷不丁冒出一条真龙,而且还是嫡传的,换谁也不会甘心认账,他会轻易给你盖?依我看呀,你现在最当紧的,是立即招贤纳士,先把朝廷建立起来。等你兵强马壮、威泽一方的时候,当朝政府自然会派使节来和你接洽。到那时候,就是你们两家商量的事儿了,是划江而治还是轮流坐庄,那都好商量。”

秦三儿也认真地思谋了片刻,随后他又想到一个新问题:

“可眼下我上哪儿拉人去呢?跟着我,他们能有啥好处?我可给他们发不起工资啊,咱把话说到前头。”

长顺恭恭敬敬地站定,双手作揖道:

“如蒙不弃,老朽愿意第一个站出来伺奉陛下!老朽本已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此生还能有幸位列朝堂,实乃坟头长草祖宗显灵。老朽能给子孙后代挣一个名分,已是万世之德。至于其他的功名利禄,那都是浮云了。”

秦三儿被长顺的这一番话感动得有些热泪盈眶,于是他也学着长顺的样子,表情郑重地拱手道:

“既是这样,我现在就许你是咱这新秦国的开国丞相了,你子子孙孙都可以接班,就这么定了,谁反悔是王八!”秦三儿本来想说王八蛋,话到嘴边,觉得一个真龙天子说粗话似乎不雅,于是硬生生把“蛋”吞了回去。

长顺闻言,再次咕咚跪在地上,长叩到底,激动地回禀道:

“谢主隆恩!”

秦三儿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搀扶长顺,可刚伸出手,又缩了回去。他想起电视上演的那些皇帝,对群臣都不用这么拘礼,他似乎找到了那么点当皇帝的感觉。

于是,秦三儿清了清嗓门,语调沉稳地说:

“那么,既是这样,长顺丞相,接下来招贤纳士建朝立国这些具体的事儿,就得你来操持了,我嘛,作为当事人,不方便亲自走街窜巷地拉队伍。”

长顺拱手道:

“不劳圣上,老臣三日之内必定给陛下拉起一个班子!”

长顺说的班子,估计就是我眼前见到的这几个货了。我心里头有点想笑,可看人家都一本正经的样子,就没好意思笑出来。于是,我只好配合着给秦三儿敬了一支骆驼烟,并且随口泛泛地恭喜道:祝贺啊,祝贺。秦三儿伸长脖子,探过脑袋点上了火,猛嘬两口,眯着烟熏的眼说:

“外国货就是好,烟丝没用硫磺熏蒸过,不呛嗓子。那什么,御弟啊,你这次回镇上得住上几天的吧?朕已经请人看过日子了,腊月初六,也就是十二月三十号,是个黄道吉日。朕准备在那天晚上八点零八分,记住啊,就是新闻联播和焦点访谈过后,举行朕的开国大典和登基仪式。搞完仪式,还有文艺晚会唻。到时候,朕的三个皇妃会亲自表演宫廷舞,四个御前侍卫要表演军体操,还有全体人员的大合唱啥的,相当精彩,你一定得来啊!”

我支应着说:“尽量尽量,我尽量来。即便人来不了,份子钱肯定随到。”

秦三儿呲着黑牙笑着说:“啥钱不钱的,你算是皇亲,跟他们不一样。来啊,记得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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