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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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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

冷清好多天的花街又热闹起来,天还没亮透彻,接连不断的马蹄声嗒嗒地踏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三五成群的教徒披着晨曦的余光进进出出,将收拾好的行囊捆在马背上。

仇韶过来送行,两人并肩从门口拾阶而下。

“带这点人够么?”仇韶看门口还守着教徒,便说:“我在这用不了那么多人守着,你且全带过去好了。”

仇韶这是有点没话找话,吴凌做事比他稳重细心得多,人家说带二十,就肯定有只带二十的底气与原因。

果然,吴凌淡淡笑了下,说:“够了,宣城那边还有分堂支点,实在不行路上我再借人手,何况,你们这边还得看押相思堂的弟子,在武林盟接手前不多留点人手不行。”

仇韶:“……好。”

白教为弟子配置的行头一贯华丽,好友今日一身箭袖翻领的骑服,高统靴裹着笔直的小腿,暗金银纹的束腰一侧斜挂佩剑,仇韶暗自观察,见吴凌神色冷淡肃正,并不像还记着那晚事的样子。

两人走近马队,一名教徒立刻牵着匹马过来,那马全身没有一根杂毛,神俊非常,吴凌顺了顺爱马的鬓毛,一边道:“毕门主主动请缨要帮谷大夫薛大夫治尸童,既然要用人,你就不要总是吓唬他。”

仇韶一听来气:“是么,他倒会来事,不过谁晓得会不会弄巧成拙,又闹出幺蛾子。”

吴凌却不那么认为:“你不能因为人家一次的小失误,就杜绝掉其他可能,何况,如果你不相信他有能力,何必连夜去把他找来?”

仇韶皱了皱眉:“……你倒大度。”

吴凌似真不在意:“被狗咬了,莫非还要记一辈子不成?”

是这个理,不过这个比喻仇韶怎么听怎么不痛快,忍不住多护了句:“牧谨之怎能算狗,他这人多少还是有些优点的。”

马痛得嘶鸣了声,吴凌松开手,安抚着马,表情冷淡:“哦?比如说?”

狗有很多好处,首当其冲的就是忠诚。

话到口边,仇韶一下哑住了,因为这时他才发现吴凌那只握着马鞭的左手,从手背到手腕一侧几乎全是一片青肿。

那是昨天他阻止吴凌时掌风不小心刮到的。

仇韶握住吴凌手腕,深呼了一口气——

吴凌皮肤偏白,加上在水里泡久了,皮肤薄得透白,于是那片青肿就格外的刺眼,仇韶沉默片刻,很轻地说:“阿凌,对不起。”

说完仇韶就后悔了,他不喜欢说这三个字,好像没说前一切都有回转的余地,一旦说了就铁板钉钉万事休已。

马队准备得差不多了,教徒过来请示走不走,吴凌嗯了声,然后平静地抽回手,翻身上马。

“那天你问我,如果见到一人,心里就有行差踏错的预感……这是正常的。”吴凌坐在马上,两手紧握马缰,没人知道他此刻全身的肌肉紧绷如铁,唯有低头看向仇韶时,眼里才多少有了几分柔软。

“佛家讲因爱生怖,你心中有重视才会瞻前顾后,怕行差踏错,都是好事,无需害怕。”

目送骏马绝尘而去,仇韶回走,迈过门槛,却见斜边一处门柱边依着一人。

“牧护法,大夫允你下床了?”仇韶面色不佳,牧谨之想必是碍于他的威胁不敢上前送行,这才做出被棒打鸳鸯形影独立的姿态。

牧谨之抱肩而立,视线从马队消失的方向收回,微笑回道。

“没允,不过属下看屋外桂花开得好,随意出来走走。”

原来如此。

仇韶嘴角抿着,没钳下那丝显而易见的愉悦:“……你是睡了够久的,在外透透气也是对的。”

以己度人,自己病时也会觉得病榻孤单,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出来赏赏花是个好主意,毕竟病人的心情与恢复的速度也有关系,大不了谷神医问起,他担待着便是。

现在吴凌已走,仇韶又四处敲打过,自认将亡羊补牢做到极致,也不怕两人会闹出什么天雷地火,就由得牧谨之去吧。

大病初愈,牧谨之身上随意披了件白狐做领的厚氅衣,牧谨之平素放浪不拘惯了,少有见他规规整整的穿过教服,今日华袍上身居然意外的适合,掩去病色的同时又别有一番旷达雍容的卓然之势。

果然人要衣装,好马就得配好鞍。

仇韶正要夸赞两句,一名教徒小跑而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尊主,谷神医请您去小楼。”

楼外的野草又拔高了几分,里头冒着零星的野白花,两人沿梯上楼,谷神医在关押尸童的房外候着,门关着,但屋里还是飘出一股刺鼻的怪味。

谷神医解释:“尸童晚上躁动,我们调制了安抚他们的药,放熏炉里烧着,能让他们镇静下来。”

“既然这样,牧护法就别进去了。”

说着手一挥,让牧谨之好生呆在房外,免得又吸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牧谨之却不在意,温和道:“属下已好得差不多了,听说毕楼主也在里面?属下醒来后还未专门向毒楼楼主道谢过,正好见见。”

仇韶哼了下,一直跟随在谷神医身边药童少了几个,拿来条沾水的帕子:“拿着。”

牧谨之只好用帕子抵住鼻子。

“进去后尽量别吸气,不舒服趁早出来。”仇韶叮嘱属下。

谷神医在一旁,可真是不知对面前两位说什么好。

他一过花甲之年的老头都没出声,年轻人太厚此薄彼可要不得啊。

两间打通的房内,中央摆着的一排床架,为给尸童保暖,屋里四角点着大火盆,炭火霹雳啪啦响着,十五个尸童依次仰躺在上头,在不断熊熊燃烧的火光映照下,尸童颊面聚起一层阴云密布般的红晕。

毕胜唐正全神贯注跪蹲在一侧,拿小瓶取着尸童指尖的血。

正塞好瓶盖,他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

原来是门打开后,外头刮进了几缕凉风,毕胜唐循声望去,见仇韶身后跟了身材高挑的男人,门口逆光,对方的脸陷在毛领里看不清神色。

“这位便是毕门主了?”牧谨之来到火光亮堂处,略一低头,目光笼下,唇角挑起:“幸会了。”

撇去醒来时那场鸡飞狗跳不谈,毕胜唐还是头次跟这位左护法面对面交谈,相比起仇韶,牧谨之称得上礼数有加,客套一番后,还拿出一盒珍贵的西岭冰山雪莲作为答谢。

仇韶在旁叹气,很为牧护法大度的为人,正直的秉性感到动容。

如此人才为我所用,仇韶想起过去自己被一叶蔽目,差点做出后悔莫及的事,心中百感交集。

室内可能太热了,毕胜唐一身汗涔涔,有种从骨头到皮肉正被人慢条斯理剔理着的感觉,大概是常年养着各类毒物的缘故,毕胜唐对危险的感知度比常人更敏感些,忙不迭地说:“哪里,是我学习不精,给诸位添麻烦了。”

毕胜唐今天自告奋勇来这,的确是抱着立功后再攀权贵重振门楣的想法,谷神医这帮名门正派出身的大夫,在对付邪魔外道上不一定有他的能耐,所谓以毒攻毒正是这个道理。

仇韶背着手在房里踱步,还是觉得毕胜唐说的这个办法太过离奇。

毕胜唐的想法是:既然蛊虫在人体内难以排出,那就干脆不排直接想办法弄死得了,他毒楼饲养了百种蜘蛛,其中一种迷蜘最爱吃蛊,越毒越爱,是许多蛊虫的克星。

毕胜唐见在座的都是半信半疑的模样,解释说:“我家迷蜘近来是产卵期,在即将孵化的前一日连着卵包送进尸童体内,孵化出来的蜘蛛会以蛊虫为食,你们看,这些尸童以人血为食最近也很虚弱,正好给小宝贝们喂食。”

谷神医疑惑道:“迷蛛?老夫从未听过有这种蜘蛛。”

“迷蛛是我自个取的,意思是迷人的蜘蛛,哦,你们一般把它叫烈炎毒蛛。”

谷神医差点没把白胡子撸下一撮,眼里精光大盛:“你居然有烈炎毒蛛!它不是只生在极高温的漠北火麟洞里?里面昼夜火燃底下熔浆能烫死人,老夫年轻游历时曾去过一次,根本没法靠近,你是如何取到的?!”

毕胜唐心中得意,裂开嘴笑,大有扬眉吐气的意思:“嘿,那就无可奉告了,反正我们毒楼就是有。”

谷神医心思一动,侧过半个身,对仇韶与牧谨之低语:“烈炎毒蛛确实是蛊虫的克星,一只成年的烈炎毒蛛对上苗族蛊母绰绰有余,毕楼主说的方法不妨试上一试。”

仇韶眉头一皱,问就算卵里的蜘蛛能吞噬蛊虫,最后如何将蜘蛛弄出?别前门拒完虎后门又进狼。

毕胜唐继续得意:“这不难啊,小宝贝喜热,遇极寒会香消玉损,是,若问我把握我真说不好,神龙尝百草前也不会知道下一刻等着自己的是什么,经验本来就是靠错误积累出来的。”

“极寒啊,老夫想想……”谷大夫对各门珍藏的宝物颇为了解,眼前一亮,从座位上冲起来:“对,对!慕容家有张玄冰床,是个宝贝,那玄冰极其罕见是至阴至寒的宝物,在上头练功可事半功倍,床面寒冷刺骨,若能借到也许就能将蜘蛛逼出体内!”

谷大夫的话打动了仇韶,但前车之鉴就在一旁,仇韶对毕胜唐仍半信半疑,他用眼神询问牧谨之,炭火的光浸得彼此眼瞳暖油油的,两人视线一碰,又同时转开了头。

奇怪得很,不用只字片语,仇韶就明白过来牧谨之的意思,仿佛彼此已相识多年,其他一切都是累赘。

还是共过患难的人之间,更容易滋生心有灵犀的默契?

仇韶为彰显对牧谨之的赏识,决定省去一个字,别小看这个字,人与人之间的称呼是最直白展示亲疏有别的手段,一字之差就有天壤之别。

仇韶觉得自己做好准备了,房中温度实在火热,他手掌有汗,两边耳廓发着烫。

“嗯,那明日出发,谨……谨之,你随本尊一同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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