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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一声弹指泪如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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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巧已搬了小杌去,我揽裙在其上坐下,提了莲花小翘几上的乌银梅花自斟壶,和一乌木三镶象牙的银酒杯,自斟自饮起来。

廊前树上楚楚有致的海棠花迎风峭立,俯仰错落,风姿怜人,远远望着犹如彤云密布,风骤起,簇簇而下的花瓣偶有飘落进我手中的酒杯内,轻薄如纱的如同点点胭脂一般,使得杯中酒更加的浓香馥郁,酸甜的梅子酒入喉即为苦涩,我微微阖目一杯一杯的咽下去,心中是从未有过的疲倦,不知明年的此时,我可还有幸活着,在这漱然有声的海棠花雨中,再喝上一杯亲酿的梅子酒?

偌大的院子里静极了,也或是刚刚打发了人的缘故,加之乌拉那拉氏频频看顾,让他们觉着我势头重起,连迈起的步子都是毕恭毕敬的,深宅侯府的生活是如此的劳心伤神,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了,还有多少精力去应付他们。

“我想自个儿坐会儿,你若有什么事便忙去,只守着我算什么!!”,我半依半靠在身前的矮几上,对着宛自替我打扇的弄巧,拧眉撵她。

她手上的动作不停,只是对着我苦劝不止,“天虽不热,只是刚过了正午,日头最毒,当心要晒着了”。

见她丝毫没有作停的意味,恼得我倾身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团扇,自顾自地扇了两下,才指着酒壶笑道:“天热怕什么,这中的梅子酒,最是消暑解渴,我让纤云留了半坛汲水泡着,稍待你们也喝些解解暑”。

只话还未完,我便觉喉间腥热,压制不了的低咳还未止住,忍不住哇的吐出一口血来,捻绢拭去唇角血污,正自思量或是这几日急火攻了心,加之又在祠堂了关了两天,抬头却见弄巧惊慌失措的不成样子。

我懒懒的扯了扯唇角,忍住口中腥热笑道:“怎么慌得这样,不就是口血么,你家姑娘身上多的是”,笑意还未散下,竟连连吐了两口,眼前缓缓出现重影,脑子昏晕的厉害,强撑着直到耳边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我只一头栽在略带薄荷清香的怀抱里。

等醒来,青莲紫的幔帐束起,烛火正燃,屋内却沉寂无声,空无一人,只从外室传来微微的脚步声。我撑身坐起,只觉头晕目眩的厉害,哑着嗓子轻唤了一声,内室的帘幕被掀起,纤云快步走进,扶我躺下,将床前的青纱幔帐放下,方才领了一位山羊须,身着御医墨绿补子官服的五十上下男子探身进来,其后的却是身着佛头青的素面杭绸长袍的四阿哥!

御医抚着山羊须,面上严肃冷凝,坐在纤云搬来的方凳上,示意我伸手看脉,之后是弯弯绕的一筐废话,声色俱厉,无外乎我饮酒过度所致胃出血,李四娘幼年流放吃了不少苦头,想必早已有了胃疾,后又饮毒自尽,虽未致死,可体内余毒并未消尽,加之我又在阴冷的祠堂关了两日,身子终是撑到了极限,晕倒也是在所难免的了。

“姑娘先前体内余毒未除,如今呕血反倒是好事”,御医收了脉诊,面色有了松懈之意,撩袍起身之际,却也不忘拧眉细声嘱咐:“只是如今脉息微弱,如还是这般饮酒不忌,可恕老夫无能了!!!”

我心中虽不认同,面上却异常乖顺点头应从,他见此也未再说话,侧身走至屏风旁,坐于梨木镌花椅的四阿哥面前,躬身作了汇报,得到四阿哥的颔首示意,这才走到外室的书桌前,低头沉思,弄巧忙跟上铺纸研磨,之后御医写了方子,隔着帘子躬身拜退。

四阿哥只静静的坐着,低垂着视线,端着茶杯淡定自若的自饮,冷漠的脸上无半点情绪外泄,我一时拿捏不了他是何想法,踌躇之际,喉间干涩,我攥紧虚披的外袍,喊来纤云道:“我喉咙干疼的厉害,你帮我斟半碗茶过来”。

纤云轻应一声,先是替我挂了幔帐,便自床头的莲花梨木小翘几上端了半盏温水来,我就着她的手喝了半碗,润了嗓子咳了半天,才哑声道:“你和弄巧去小厨房看看药煎怎样了,顺便催催他们”。

纤云撩一眼宛自不动的四阿哥,顾虑担忧的看我一眼,我轻轻点头,她才敛眉欠身行礼拜退,急色打帘而去,直到脚步声渐消,我掩唇轻咳一声,依靠在身后的弹墨软枕,视线懒懒的扬起,看着形如木雕的四阿哥苦笑道:“贝勒爷朝事繁忙,怎么得闲到瑾瑜院中坐坐了!!”。

他这才放了手中的茶杯在身侧的方桌上,撩起袍角自椅上缓缓站起,悠悠的踱到我床前,垂下的视线盯到我身上,漆黑如墨的眸间淡然一片:“你费这样的心思着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我不禁无力扶额,想必他早已从纤云处得知我有事求他,只是因与他冷战在先,想着我自然不会首先低头服软,便这样拿乔作态引他出面,见被他误会,我也无暇解释,只得暂且压下先前所有的怨怼,在床上作势行了礼,然后将九阿哥先前的吩咐细细的讲给他听,末了,我方才抬眸盯着他道:“若真如九爷所言进了纳兰府,只怕奴才是活不成了”。

他亦神情自若的侧身而立淡淡窥着我,冷漠的紧抿双唇,片刻方才平波无绪道:“想要我救你?”。

我微微颔首正待回答,不妨一张口凉气呛进了喉间气道,未及出声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刚遇上纤云端了药汁掀帘走进,看了此景忙放了药碗,捧了痰盂到我面前任我干呕出胃内的酸水,语气极为温和的劝慰:“姑娘也且先顾忌自己的身子,再紧要的事也不急于这一时”。

“哪里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许久不见贝勒爷,寻常的几句问安罢了”,我一时只觉气力殆尽,却宛自强撑着,虚晃晃喘吁吁的依着床幔,揩去唇角的水渍,方才就着她擎上来的药碗,忍住恶心将其内的药汁一饮而尽,方握了帕子掩住唇角。

我有气无力的撩眉看了四阿哥一眼,却见他已踱回原处坐下,瞄到那一贯冷清眸底若有似无的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怜惜,不觉尴尬。

他仍旧是清冷无绪的声音对着纤云一众道:“你们暂且去外室守着,不必进来伺候了”。

待一众离去,我忙将锦被蚕蛹般的卷在身上,夹带着向一侧挪了挪,方才指着床上空余的些许地方,强撑着力气,忍痛含笑盈盈道:“贝勒爷可否方便近身说话?”。

他蓦然顿了片刻,方徐徐起身,轻迈几步,撩袍在我身侧坐下,只是眉目清淡的收敛着,并不看我,“老九那边你打算怎样交代?”。

“自然是说将他的话如实禀告了,可惜贝勒爷听之大怒,先是打发了他的暗线,之后又在瑾瑜院留宿了一夜”,话说的长了些,我力气有些跟不上,忙取了帕子掩唇轻咳,轻喘了喘,偷眼打量他的脸色,见并无异常才继续低声道:“也只有让贝勒爷背这黑锅了,只是奴才腆下脸面自荐枕席,贝勒爷不会觉着我毫无羞耻,不知矜持吧”。

他长睫微微颤了颤,淡看了我一眼,将头转去,语气极为淡漠地开口道:“纳兰安昭你可舍得?”。

“奴才自来最是贪生怕死,惜命如金的一个人”,我话音未落,或是贸然提起安昭引得我心绪激荡,气血上涌,只觉喉间腥涩腾起,忙拿了帕子掩住,不妨又“哇”的吐出一口血来,一面咳着探向一侧放于床侧踏板上的痰盂,不提防却是猛咳不住,将方才喝下的一碗药尽数吐了出,一时之间只觉天旋地转,攀趴在床沿边上再也撑不起身来。

他见状忙侧身端了床头莲花小翘几上的半碗温水给我漱口,又伸手攀在肩头想要扶我起身,可纤云只在我玉兰色寝衣外罩了一件掐金丝牡丹暗纹的交领青纱小衣,他冰冷的指尖凑上去只觉贴近我肌肤上一般叫我冷浸浸的打了个寒颤,他这才提了滑落至我腰间的锦被到肩上。

我正扶着他的小臂散散的歪坐着起身,被他这样微微一攥,不觉就势栽进了他怀中,挣扎着正待起身,不想纤云,弄巧她们一众听见声响已是掀帘入内,见此皆是一惊,忙不迭的垂下头去。

四阿哥垂眸看了我一眼方才扬声道:“替你们姑娘冲一杯玫瑰香露来,她方才吐了药,只怕嘴中正苦的很”,顿了顿又道:“若院中没有,去福晋院中要几瓶,其余的都退下”。

众人齐应一声,纷纷行礼退下到外室守着。

我这时方才平复回过神来,却见正紧贴着歪靠在他怀中,不觉缓缓提眸向他望去,不妨他也正垂眸看我,那目光里似盈满了怜惜及种种难言的情绪,映得他那双狭长眸子光芒流转,我一时看的失了神,只任他接了纤云用乌梨木雕小茶盘端上鎏金盖碗到我跟前。

我忙单手接了,只觉吃力不住微微打颤,他已是伸手替我扶了只擎到唇边,一面侧身对着纤云吩咐道:“你再取一条被子铺上,今晚便只在外间守夜,不用进来了”。

①玉棠富贵:古人常将海棠同于玉兰,牡丹,桂花向配植,形成“玉棠富贵”的意境,海棠的花语是单恋,又名解语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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