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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利箭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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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一晚过后,每到夜幕降临,司行风便会出现在夏品妤的房中,似乎他与她同房已然成了种习惯。

但是,只要天一亮,他又回到了以前那个冷漠的平远侯爷。偶尔与他视线有交汇的时候,他最多只看她一眼,然后迅速移开视线,不再看她。即便是只有两人独处的时候,他依然是那种不冷不淡的态度。然后到了夜晚,俨然又成了另一个温柔而热情,与白日里是完全两个不同的人。

她渐渐恍惚,她是不是沉浸在自己构建的一个美妙的梦境中,不肯醒来?

又是一个似梦似幻的夜晚过去了,她从睡梦中醒来,屋外的光亮将屋内照得通透,已是晌午。

她坐起身,丝被不经意地滑落,一阵凉意直向她袭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未着寸缕,她惊惶地将丝被拉至胸前,瞪着眼睛,看着丝被上的花纹,一阵失神。

若不是身体的酸痛让她回想起昨夜是怎样的纵情,她不禁怀疑昨夜又是一场梦。

脸颊不禁变得滚烫,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有睡过头,今日是第一次。

她未曾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一步,从意识到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他的那一刻起,她便不断地压抑着自己的情感,不让它在他的面前泄露。可悲的是,她发现无法避免地面对他的时候,她依然控制不住,深深沉沦。

她涩涩地笑了笑,她真的不再是以前的她了,如今的她越想越多,越想得到却越是得不到。她变得贪婪了。这样不好。

她咬着唇,迅速地穿起衣服,下了床。

最初的时候,她会担心丫头小厮们撞见司行风从她的房中离开,后来她发现她的担忧根本是多余的。苏园上上下下早已知晓她与他的关系,就算是某一日他宣布纳她为妾,也不会有人觉得惊讶。

别人怎样看她,对她来说,都无伤大雅。她本就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和想法,只是担心这事若是传出去,或多或少会烦扰到他。她不想因为这事让他烦。

打扫完他的寝室与书房,她正打算去园内修剪一下蔷薇花,意外听到春桃和夏荷两个小丫头在花园内闲聊。

春桃说:“哎呀,吓死我了,方才公子的脸就跟锅底一样的黑。我到苏园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公子发这么大的火。”

夏荷说:“可不是,就连老夫人忌日的时候,最多也只见着公子喝酒,喝多了便是睡觉,也没见着像方才一样。也不知他跟那许家小姐是怎么了?”

春桃说:“是呀,公子这么些日子,对那许家小姐有多喜欢呀,每次那许家小姐来苏园,就跟招待皇亲贵戚一样,就连她身边的那个叫燕儿的丫头都趾高气昂的。可是方才,我看那许家小姐的脸就跟变戏法一样,红了黑,黑了白,怪可怜的。”

夏荷说:“可怜什么呀!我觉得那许家小姐根本就配不上我们家公子,人长得娇滴滴的,身子板弱得一阵风都能吹跑,每次看人都是鼻孔朝天。虽然不会对我们大呼小叫,但若是哪一天当了咱苏园的女主人,还指不成能傲气成什么样。再说了,你也不想想许家有钱又怎么样,她爹可是远近闻名的一只色老虎,这京都谁不知道她爹缺德事做太多了。就跟没见过女人似的,那两只色迷迷的眼见了女人就转不动了。瞧瞧这京都多少良家妇女被她爹占了去,活该这辈子都生不出个儿子。这种人家的女儿,要是嫁进咱们苏园,咱们苏园的丫头以后都要倒霉了,保不准哪天就落进她那色狼老爹的魔爪下。公子今日将许小姐赶出园子,照我说,老天有眼,让公子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

春桃说:“嗯,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品妤姐,品妤姐虽然话不多,可是事事都照顾我们,为我们着想,不知公子会不会将品妤姐收房?”

夏荷说:“说不准会呢。这阵子公子每天清晨都是从品妤姐房里出来呢。”

夏品妤听至此,终于忍不住出声,“嗯哼!”

两个小丫头一见是夏品妤,惊慌地双双喊了一声,“品妤姐。”

“事情都做完了?”本来她并不想听两个小丫头咬耳朵,但听到司行风将许碧柔赶出苏园,她便忍不住驻足,谁知两个小丫头越说越不像话。

两个小丫头耷拉着脑袋不敢吭气。

夏品妤见着,叹了一口气,她并没有因为这两个小丫头在背后嚼舌根而生气,接着便问:“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夏荷便抢着回答:“品妤姐,方才许家小姐来找公子,守门的阿福照常将她领进偏厅,谁知公子一见着她,不问青红皂白便将阿福训了一顿,并说以后不相干的陌生人,不要随随便便领进苏园来。”

春桃接着说:“许家小姐很尴尬,强扯了笑意说是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公子了,问公子这段时间上哪去了。谁知公子冷冷地对她说他上哪儿何时需要她这个不相干的外人来管了,接着就命阿福送许家小姐出门。许家小姐的眼泪当场便落了下来。”

夏荷补充说:“后来关大哥命我们所有人都走开,接下来的事我们就不清楚了。”

夏品妤皱了皱眉,道:“你们若是没其他事做的话,先帮我修剪花枝吧。”将花剪递给她们,她便匆匆向偏厅走去。

到了偏厅,便见关群守在门外。关群见到她,微微颔首,并以眼色示意她暂时不要进去。

她吸了口气,便立在关群的身侧。

突然,只听“哐”的一声什么东西被扔了出来。夏品妤定睛一看,是个做工精致的糕点盒。各式各样的糕点散了一地,脚边滚落着一个砸坏的黄金鹅油酥,十分可惜。

接着,许碧柔尖锐的哭泣声响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非要这么对我?我知道你跟你那个贴身侍婢之间不清不楚,我不介意。但是你知不知道?这些糕点是我亲手做的,我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做出来的,你居样这样对待?为何一段时日不见,你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司行风冷笑一声,嗤道:“你愿意花两个时辰做是你的事,跟我有何干系?变了一个人?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许碧柔,你对我了解有多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知道我都做过什么事?都不知道你的脑子里都装的是些什么。”

许碧柔一时间无言以对。被他这么一说,她不禁开始变得仓皇不安。似乎自打认识苏穆以来,除了知道他是海德绸庄老板的表侄,住在苏园,一切均无从所知,甚至连他喜欢什么,每天做哪些事情都不知道。

每次约会,要么是在苏园里,要么他派人去接她去一些僻静无人烟的地方。除了花神祭那天,他从不与她去逛市集,不与她去酒楼吃饭,更不会与她去游船。虽然她乐意两人独处,但偶尔也会忍不住提出这些要求,谁知他莫名地板着脸反驳,然后留下她一个人拂袖离去。两人独处的时候,他寡言少语,大多的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在讲话,有时候她不禁怀疑,她是不是对着空气在说话。她一直以为他生性喜欢静,所以这些她都不在乎。他越是这样冷淡地对她,她越是爱他,爱到恨不能对他掏心挖肺,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中了什么邪。

她不在乎对他一无所知,她只是知道,她不能没有他。

她扑向司行风,拉住他的衣袖,急道:“苏穆,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你是什么人不重要,做过什么也不重要。就算你是绿林匪莽,江洋大盗,我都不介意。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我爱你,苏穆,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司行风又是一声冷笑,甩开令他厌恶的手,讽道:“你爱我什么?爱我这张脸?还是这身衣服?还是海德绸庄,还是苏园?”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苏穆,我……”

许碧柔想要再次拉住司行风,却被他无情地推开,“许碧柔,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要逼我亲自动手将你扔出苏园。你现在最好滚回去好好多看几眼你们的许家大宅。”

许碧柔脸色一白,“你已经知晓我家的事了?我不是来跟你借银子的。”

司行风冷哼一声,懒得理她。

许碧柔不死心地上前追问:“苏穆,请你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爱你?你以为你是谁?”司行风看她的眼神里除了不屑,厌恶,还有着浓浓的恨意,“我不妨告诉你,就算是全天下的女人都死绝了,只剩下你许碧柔一个人,我也决计不会看上你姓许的。来人,把这个女人给我轰出去。”

关群听到命令,便快步走进偏厅,对许碧柔面无表情地道:“许小姐,对不住,请。”

许碧柔双眼流着泪,始终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她甩开关群,歇斯底里地冲着司行风叫道:“苏穆,我本以为你是个值得依靠的好人,原来不过是个狗眼看人低的势利小人。如今我许家遇上困难,你便这样对我。我知道了,当初你对我那么好,不过是看上我许家的家财万贯。算我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司行风冷笑看着许碧柔,道:“看上你许家的家财万贯?!你以为整个京都就你许家金行最有钱?无知又愚蠢的女人。我不妨跟你直说,要想知道原因,那就滚回去好好问问你那个禽兽不如的爹。给我滚!”

“苏穆,我恨你!”许碧柔哭着说。

“那还不滚?”司行风失去耐心地冲着她怒吼。

关群再一次对许碧柔,做了请势。

许碧柔羞愤地推开他,捂着脸,哭着跑了出来,从夏品妤身前经过的时候,许碧柔愤恨的眼神恨不能是吃了她。

夏品妤望着那抹粉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不知为何,心底不由得升起一丝怜惜。这位许家小姐,就在一个多月前,甚至直到方才,她都坚信地以为会成为他的妻子,可谁知却成了眼下这个局面。

目光垂下,她看着满地的糕点,可怜那许碧柔的感觉更强烈了。这些糕点从外形上看上去,不如酒楼师傅做的那般精致,但是比较可爱。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也只有为了自己心爱的人,才能够花两个时辰去做这些吧。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便蹲下身,将这些可怜的糕点一一捡进食盒里。

“谁叫你捡的!”司行风不知何时从偏厅里走出来,一把拉起她,将食盒用力地一脚一踢,踢得更远。

夏品妤惊讶地望着司行风紧抓着她的手,许久不曾见他这样了。他这样狰狞,让人害怕的愤恨表情,她只在百花堂里见过。

“你抓痛我了。”她微微挣扎了一下,看着他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埋怨,她费解,他为何突然因为许碧柔的事发这么大的火。

司行风有些恼地松开她的手,回头便对经过的下人道:“把地上那些东西,给我全部扔出去喂猪喂狗,不要让苏园里沾了禽兽的味道!”

夏品妤眼睁睁看着那些糕点被扫走,更加想不通他生气的理由。

司行风回首便问关群,“什么时候去收许家大宅?”

“给他的限期是三日之后。”关群道。

“给我放话出去,谁要敢借钱给他,就是跟海德绸庄过不去。三日之后,我要看到他趴在街尾,像条狗一样。”司行风愤怒的双眼似要喷出火来。

“属下遵命。”关群领命,便退了出去。

夏品妤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司行风怒看了她一眼,不发一言,便拂袖而去。

她看着他修长的身影像阵风一样消失,心底浮起一个可能的猜测。她咬了咬唇,便向后花园步去。

春桃和夏荷两人还在细心地修剪花枝,见到夏品妤过去,两人连忙说:“品妤姐,我们两人没有偷懒哦。”

夏品妤没有应声,执起花剪,默默地加入修剪,但整个人却一直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她的眉心似要打结,沉默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两个小丫头,“你们可知那许家老爷的名字?”

夏荷惊讶道:“呀?品妤姐,你竟然连咱们金碧城最最闻名的色老虎的大名都不知道?!”

春桃打了夏荷一下,说:“品妤姐是白虎国人啦,笨!”

“我是白虎国人。”夏品妤点了点头。

她是白虎国人,来金碧皇朝的京都金碧城也不过月余,平日里鲜少出门,加上之前许碧柔频频来到苏园,她心中就像是梗着一根刺,更是躲在房里不出门。若非别人主动前来搭话,她多半不会主动与人闲聊,说好听点她这个性是喜静,说不好听,她的性格便是孤僻,自命清高,难相处。

但见两个小丫头惊讶的表情,她有种不好的感觉,突然之间,嗓子里就像是堵着什么东西似的。少顷,她便哑着嗓音问:“那许家老爷可是叫许文虎?”

她矛盾了许久,说出自己的猜测,下一刻便得到证实。

“正是正是。”两个小丫头连连点头。

两个小丫头的回答,就像是从山顶投下的一个巨石,一路滚下来,“轰”的一下,砸在夏品妤的胸口上。

许碧柔是许文虎的女儿……

“牵扯无辜的人进来,算什么呢?”

那晚,他所说的这个所谓的“无辜的人”其实是指的许碧柔。难怪他一反常态,寻常陌生女子连他的身体都无法接近,却对许碧柔毫不介意。会对许碧柔温柔软语,会任由她拥抱他,甚至将她请进苏园,便是早已知道她的父亲是许文虎。为了报仇,他便从仇人的女儿许碧柔下手,步步为营,引许碧柔入套,设计让许碧柔爱上他,然后再利用爱情这个利器,伤害许碧柔,以达目的。

他从一开始就计划着不仅要毁了许家,还有许家父女。

三日之后,许家便完了。

他的仇终于报了。

她不愿将“卑鄙无耻”这两个词用在他的身上,但是事实却是让她胸口之处闷得十分难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些日子来,每到夜晚,他的温存,他的任性,他的坦白,他的温柔,让她整个人仿佛沉浸在了糖水里。她甚至会有小小的期待,也许在他心底的角落或多或少有她的位置存在。

原来是她一直沉浸在自己构造的梦境中,他之所以会这么做,是想借她斩断与许碧柔之间的关系,让许碧柔痛苦。这世间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因为她而改变主意。也许从一开始,她也只是他棋盘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他的温柔,怎么可能会投注在她的身上……

若说撷香阁的一场大火让整个金碧城的百姓茶余饭后念叨了许久,那么许家金行破产绝不亚于那一场大火。

前后仅隔了一个多月,全城最大的许家金行就这么毫无征兆说关门就关门了。许家大宅也抵债了,许文虎的几房小妾在许宅被收之前,连夜收拾了细软跑了,管家下人们也都散了。许家大宅被收了之后,许文虎和许碧柔便失了踪影。

过了没几日,有人看见城北最脏最乱的乞丐聚集地有那么一个人,长得跟许老爷很像,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趴在地上像狗一样吃着别人施舍的食物。

大街小巷,无论走到哪里,都在沸沸扬扬地传此事。

夏品妤会在晨时随膳房的厨娘一同去市集买菜,在那里,她终于见到了许文虎。

蓬乱污脏的头发下,是张苍老的脸,两只浑浊昏黄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左边脸颊肿得半边高,右边眼角裂了一道血口,血迹早已干。身上露在衣服外的皮肤,也是青青紫紫,一双满是血痕的手只能伸着,而不能弯曲。这全身的伤痕,很明显看得出,前不久刚被人狠狠地揍过,伤至今尚未痊愈。

许文虎正伸着污脏的双手向包子店的老板乞求一个包子。包子店的老板直接用擀面杖打在他的手背上,呼喝着让他滚一边去。接着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群小孩子,拿着树枝一边不停地打他,一边不停地唱着,“色老虎,烂屁股,打得回家扮老鼠。”小孩子们打完唱完,便嘻嘻哈哈地跑开了。

不知哪位喜看热闹的路人故意将一碗面条泼在地上,紧接着,许文虎便趴在地上,用污脏的手抓起地上的面条,拼命地往嘴里塞。不过是眨眼的工夫,街对面的巷子里突然蹿出三两个乞丐,与许文虎争抢着地上烂成一团的面条。

这就叫恶有恶报。

许文虎落得如此下场,是罪有应得。他有权有势,恶霸欺凌人的时候一定不会想到他会有今时今日。

弄垮了许家,逼得许文虎做了乞丐,这也许算是司行风的“慈悲为怀”,至少比起在白虎国的时候,他所使的平外戚内乱的手段是“慈悲为怀”了。其实,若是他真能放开过去,未尝不是件好事。

但事实并非如此。

司行风并没有因为许家倒了而眉心舒展,相反,他俊美的脸庞比平日里看上去要更加阴沉,薄唇抿成了直线,苏园内的人只要见到他,都看得出他的心情很糟。

关群告诉她,他与耿忠见多了,每当解决一桩事之后的几天,爷都会是这样,过个两三日,就正常了。

但愿如此。

这两三日,司行风都会喝得酩酊大醉,甚至从早膳的时候便端了一壶酒饮酌。夏品妤多番劝阻,大清早的喝酒伤胃,然而他只是端着酒盅眼神迷离地凝望着她,接着露出令人痴迷的笑容。

为了给他换换下酒菜的口味,夏品妤一早便去了太白楼点了一份他最爱的蜜汁烤鸭,等到第一炉蜜汁烤鸭出炉,客人陆陆续续地进了太白楼。

这时,店内进来三位客人,三人的嬉笑声音特别大。

她不禁皱了皱眉头,向那三人看去,是三个身穿华衣却举止轻佻的男人。

其中一人道:“两个月前还见那许家金行掌柜的眉飞色舞,说什么接了笔大单生意,这不才没几天,整个许家金行都搭了进去,连那城西的许家大宅都没保住,说完就完了。我还听说,债主上门收大宅的前一天晚上,许老爷那几房小妾,将许家值钱的东西能带走的全都带走了。后来他气得半身不遂,如今沦落到在街头巷尾行乞为生,说有多惨就有多惨。”

另一人接道:“唉,这就叫做天命,命中注定他们许家守不住万贯家财。”

“我说,要怪就怪那许文虎平日里缺德的事做得太多,所以报应来了。只可惜了他那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也不知是否让人给卖了。”

“你还真是猜对了。提到这许家小姐,我昨日刚得个消息,猜猜这许小姐在哪儿?”

“在哪儿?”

“什么意思?”

那人卖了个关子,然后手中的纸扇轻轻一收,道:“*。”

另外两个人先是惊讶,接着便发出一阵猥琐的笑声。

“消息可是千真万确?”

“自然是千真万确。也不想那许文虎这次欠下多少债,债主们就算是押着他的女儿卖进*里得来的银子,也只是那一大堆债务里的凤毛麟角。说是这就几天晚上,*的吴妈妈要为这位许小姐办一场初夜竞价会呢。兄弟们以后可是有福了。”

“好,兄弟我今晚便去*探一探。”

“算我一个。”

“哈哈哈……有福同享,有福同享。”

许碧柔被卖到*了?!

*,她知道。与撷香阁隔着不远,自打撷香阁一场大火烧了之后,*的生意便蒸蒸日上。有传言,撷香阁的那场大火是*的找人做的。撷香阁一倒,最大的赢家便是*。

夏品妤难以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但回首想想,她也只亲眼见着许文虎当街行乞,却不曾见那许碧柔的踪影。

那晚,他在她的耳畔不停地叹息,不想牵连无辜,那便是一心想要放过许碧柔。可是何以许碧柔还是被人卖进了妓院?她有些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冤有头,债有主。为了复仇,可以利用与出卖感情,甚至在弄到许家家破人亡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为他痴迷的女人深陷火坑。

想着前一阵子见着那许家小姐一副天真的样子,如今却是深陷青楼,心底没由来地一阵难过。只是令她更加难过的是,也许是仇恨太深,不仅是蒙了他的眼,还蒙了他的心。

她开始担心他。

她叹了一口气,付了银子,拿了蜜汁烤鸭,匆匆出了太白楼。

司行风坐在览翠亭发着愣。

放眼望着眼前的风景,绿树成荫,百花盛开,春去春来,又是一年过去了。

景色依然,唯一变的,只是坐在这里的人。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他淡淡地勾了勾唇角,看着小径入口处出现的娉婷身影。

夏品妤将饭菜碗筷一一摆放整齐,然后与他对视,轻问一声,“今日买了你最爱吃的蜜汁烤鸭,但能否不饮酒?”她的声音一直以来都是清清冷冷,只是现下多了一份请求。

自从济河死里逃生以来,每日司行风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变化,依然心细如尘,依然体贴入微,只是比在白虎国的时候,更多了一丝情味。他喜欢她这样的变化,他喜欢她给予他的回应,让他觉得这世上不再是一人这般孤独寂寞。

他笑了笑,道:“好,但你要坐下陪我一起,否则我一人吃不完。”他命她身后跟来的小丫头,再去取一副碗筷。

夏品妤的脸颊微微泛着绯红,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满桌的菜,却食之无味,脑中依然浮现起太白楼那三个人的对话。时不时,她会抬眸凝望司行风俊郎的面容,近来他有些瘦削。

她有种难以言语的预感,就算是那份名单上的人全死在他的手里,他也不见得能快乐多少。他的仇恨早已深种,难以自拔。若要仇恨消失,也许只有一条路,那便是他也随着仇恨一同毁灭……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她的心就会很痛,她真的不想再看他这样折磨下去。那份名单上究竟还有多少人的名字没有被划去,她不是很清楚,但她明白,随着一道朱砂印记的落下,那便意味着深藏在他体内的罪恶之灵魂越来越庞大,终有一天会将他整个人吞噬。

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

司行风本身不是个多话的人,夏品妤更加不是个多话的人。虽然司行风深知夏品妤的个性,但是他依然能看得出她有心事。

“你怎么什么都不吃?”他夹了一块蜜汁烤鸭给她。

她回过神,道:“哦,可能早膳的时候吃得比较多吧,现在吃不下。”

“是吗?”他挑了挑眉,神情中有些不信。

“真的。”她淡淡地笑了笑,眉眼中却掩不了淡淡的一丝忧愁。

“若是哪里不舒服,就去看下大夫。”他又忍不住为她夹了一些菜。

看见碗中堆满了菜,她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突然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自亭下传来,一听便知是关群。

夏品妤抬眸,关群便已如一阵急风似的立在了亭中。

关群见夏品妤在场,轻轻皱了一下眉头,本想对司行风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司行风对他招了招手,他上前一步,附在司行风的耳朵边低语。

无意之中,夏品妤听到“*”这三个字,但看司行风的脸色由先前温和如风而渐渐转成可怕的阴霾。

自从到了京都之后,他与关群商谈事情的时候鲜有回避她,因为他知道她的性子。但方才关群有意避着她,对着他耳语,便是有什么事不方便让她知晓。

她清楚地知道该如何恪守自己的本分。

只是他的脸色变了,握着筷子的手在不断地用力,原本骨节分明的手背上绽出根根青筋,这是他发怒的征兆。

“啪”的一声,他将筷子放在石桌上,对她道:“你先一个人吃,我还有急事要处理。”对她说完这句,他便同关群匆匆离开。

夏品妤看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身影,突然之间有些迷茫。

回首又盯着那份蜜汁烤鸭,想到之前在太白楼听到的消息,不禁轻锁眉心。方才,关群对着他耳语提到*,莫不是说的也是这件事?看来他已经知晓许碧柔的事。

她叹了一口气,他离开了,一个人,她哪有什么心情去品尝这份美味佳肴?于是,便收拾了碗筷。

收拾好了碗筷,她正要往前厅去,却撞见阿达神神秘秘的,肩上还扛着一个艳黄色纱裙的女人,头发乱蓬蓬地垂了下来,看不清脸。艳黄色的纱裙根本盖不住这个女人的身体,几乎半个身子都露在了外面,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得苍白无力。这女人一看便是青楼里的姑娘。

她轻咳了两声,便道:“你这样抱着人家姑娘,要是出去的话,还是给姑娘加件衣服比较好。”

阿达脸通红,急着辩解,“这姑娘不是我……”

阿达的话未说话,便听见司行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阿达。”

夏品妤转过身,司行风已经来到跟前。跟在他身后的是关群,关群手中拿了一件披风出来,快走过来,将披风盖在了那个女人的身上,并且将她的头盖得严严实实。

关群拍了拍阿达,示意阿达先行,阿达领会,遂扛着那姑娘先行离开。

司行风望着夏品妤,微微颌首,然后走出苏园。关群则是冲着她双手抱拳,一言不发,追随主人离开。

夏品妤愣在原地不动,看着三人远去的身影,内心有种冲动,让她控制不住地会想那个青楼的姑娘是谁?会想何以方才司行风用膳用了一半,却因“*”三个字离开?会想他们何以这样神神秘秘?之前在太白楼那三个人的声音与眼前的事接连在脑子里回放,许碧柔的脸与方才那个昏迷的青楼姑娘在眼前相重叠。

这个想法让她不禁皱眉,理智告诉她,有些禁区是不能随便触碰和跨越的,但是,越来越多的感情牵绊,让她想去了解他在想什么做什么。

矛盾与挣扎终究抵不过内心的渴望,这种渴望就像一只着了魔的手,给她指引着方向。

她抿紧嘴唇,提起裙摆向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午时的阳光越来越烈,甚至有些逼人。

夏品妤小心翼翼地跟着。一路上,人来人往,她一双眼紧盯着前方的人影不敢松懈,生怕一分神,便跟丢了,但又不敢跟得太近,怕被发现。

路越走越偏,他们的步调越行越快。

夏品妤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大概的方向是一路向北,偶尔会遇上三两个乞丐。

再往北走,眼前一片萧然,随处可见破旧不堪的布棚。这些布棚,在微风中摇荡,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倒下。

不知不觉,路两旁的乞丐越来越多。

横躺在路中间的三两个乞丐,也坐起了身,污脏的脸,几双锐利的眼睛争相盯着夏品妤看。几个相互追逐打闹的小乞丐,突然见到陌生人来到这里,也停下了步伐,瞪着大眼看着夏品妤。紧接着,这里所有的乞丐,每个人的眼睛都瞪得像铜铃似的,带着防备地盯着她。

这里是乞丐集中的地区,鲜有外人来,每个人都好奇夏品妤来此地的目的。

她有些惶惶不安,手捂在衣襟处,脚下的步调每走出一步都十分地小心翼翼,心中不停地告诉自己保持镇定。

走过了这长巷,终于到了巷尾,她都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出那一片乞丐最密集地区的。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抬眸四处看去,左侧一片小树林,到处是杂乱的树枝,一只乌鸦扑腾着翅膀怪叫了一声飞走,右侧不远处便是一口井,离井不远处是几座破旧的房舍。远远看上去,枯烂的木梁,斑驳的墙壁,发霉的青苔,空气中散发着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怪味。

这里的寂寥与方才乞丐聚集的景象有着天壤之别,根本不会像是人来的地方。

她跑错了地方。

她犹豫着是否回头再走一次那片乞丐的集中地,还是另寻出路,这时,一声熟悉的怒吼由右侧破败的屋舍里传来,“许文虎,你这个畜生!”

她没有跑错地方,是司行风,熟悉的声音,她绝不会听错。

她的心猛烈地跳动着,跳得她十分难受,她用手按住胸口,放轻了脚步走向那间屋舍,这时,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嘶哑着喉咙近似哀求,“几位大爷,我不认识你们,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她绕到了屋舍侧面,小心翼翼地透过那破旧的窗台向里看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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