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站在赛柯德王宫前的台阶下面，我有些望而却步。.org我想象不来杜宾现在是以何种姿势躺在床上，他能否呼吸顺畅？能否忘掉疼痛？或者能否在睡梦中记起我们？小奥尔多安不敢催促我，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是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清楚的场景。他有没有经历过类似的情况我不得而知，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心现在跟我差不多一样，那就是都紧紧缩在一起。
“上去看看吧，别在这儿哀愁了，好吗？”小奥尔多安拍打着我的后背轻声对我说，他现在的样子与他之前的公子气派一点都对不上号，我是说他突然变得软绵绵的确实有些让我为之一震。他见我不说话，又绕到我的前面，他站在台阶上，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低着头，但我感觉得到他正在看我。“也许你的朋友现在最需要的是你的安慰和关心，所以，请上去看看吧。”他再次提示我。
对于他的建议我没有丝毫抗拒的力气和意思，他走在我前面，我们跟在他后面。上楼梯的时候，我在脑海中描绘了无数种杜宾现在的样子，包括头上缠着纱布、包括全身已经瘫痪、包括嘴角流着口水、包括不难言语和智力下降等等。每一次想到这些，我的全身就会突然地像过电一样抖动一下，我感觉自己的手脚非常冰凉，就好像我现在穿着短袖站在阿拉斯加州的某个空旷的田野上一样。
楼梯上到一半的时候，我对小奥尔多安说：“我不想上去了，我害怕我会……”
我没有说完，他也没有回复我任何话，而是向后退了两步和我并排站着，接着，他伸出手揪起了我的衣衫，然后用力向上拉去。
到了之前卫兵说的那间房子的门口。我先是趴在门口仔细听了几分钟，然而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于是把脑袋故意紧贴在门上，可是我依旧听不到任何响动。为什么杜宾安静下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无声了，为什么又非得让他安静下来，我不断地问着自己，又不断地不知道如何回答。我想起了詹姆斯和布朗以及马尔克斯，我猜不到他们几个当时看到杜宾变成这个样子时心里是怎样的感受，但我敢肯定，他们一定比我还难受，以为他们亲眼目睹过那件事情。
我沉浸在伤痛之中，好久好久无法振作起来。最后是小奥尔多安将门推开。我听见这扇门被推开的声音了，然而我却故意躲向一边，我不敢去看，我不敢去面对。我听见小奥尔多安走进去了，他的脚步声就像是有人拿着扫把在地上无规则地扫动着。说实话，他的脚步声每响一次，我就会跟着干呕一次，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这就像是自己没过满月之前大小便不受控制似的。
几分钟后，我还是不敢进去，直到小奥尔多安出来把我拉进去。他把我摁坐在床沿上，我始终不敢抬头看上一眼，我怕我的这一看是最后一看，我怕以后再也没机会了，所以我想尽量拖得远一些。
“你睁开眼睛看看，他正在看着你微笑呢？”我听见是小奥尔多安在我背后喊叫着。
我慢慢睁开眼睛，起先我还是不敢直接把视线对准杜宾的脸，只有老天爷知道我从不敢面对到鼓起勇气费了多长时间又费了多少力气。当我正视杜宾的时候，发现确实如小奥尔多安所说，他正在对着天花板微笑。然而看到他那木讷的表情，看到他那无力的微笑，我却不知道该陪着他一起微笑还是跟着他也面对天花板然后哭泣。我不知道杜宾的脑海中现在闪过的画面是哪种性质，只是一想起来我们一起走过的时间，我就会止不住地流泪。我的泪水滴答滴答地掉落在他裸露在被子外面的小臂上，我想，他一定在想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只有他们才是最能让他感到开心的，尽管他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杜宾，杜宾……”我的声音忽高忽低，我分明感觉到自己的额声音正在剧烈地颤抖。
没人回复我，没人听得到我刚才的声音，我知道我现在正在面对一具比尸体还要恐怖的身体，我知道小奥尔多安一定在觉得我这是在白费力气。
我捂着眼睛，跑到窗户边上。我的眼睛早已被某种酸溜溜的液体覆盖了。我却模糊地看到了院子中间那颗孤独的桉树，以及桉树附近几个正在巡逻的卫兵。合金板的防御墙外面，大批的僵尸慢慢散开，它们中的某些似乎还有些留恋不舍，我发现先它们每走一两步，就要回头看一看，我当然很清楚这些杂种在想什么，它们无非就是想如何能推开这堵防御墙，然后冲进来把我们血洗干净。
天色渐渐沉下去。晚霞在桉树的头顶越来越红。透过火红的厚厚的云层，我感受不到火烧云带给我的炙热，而更多的感受则是在凉爽和悲痛之间徘徊。我想原因只有两个，第一，秋天真的到了，第二杜宾真的睡在床上起不来了。
这时，我听见楼道传来很重的脚步声。“詹姆斯他们回来了？”我大叫一声，然后冲出房门，直接奔向有密道的那间房子。
小奥尔多安紧紧跟在我后面，他不住地叫着“你慢点，等等我”，而我则在前面不断地喊着詹姆斯和马尔克斯以及布朗的名字。
是詹姆斯他们。我刚刚转过一个过道，就看到了他们。詹姆斯走在最前面。
“你他妈的想让我死啊？”我带着无比的兴奋去迎接他，然而他却骂着我而且把我打倒。接着，我看到马尔克斯和布朗以及小奥尔多安都围上来将詹姆斯拉开。
我苦笑着，等候着詹姆斯发落。他却突然转身过去背对着墙壁一言不发。
他在想什么？在仇恨我还是在替杜宾觉得不值？他是在想我们的遭遇如此狼狈还是在痛恨这辈子遇到了我才让他如此狼狈？“詹姆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要不是他的一拳头，我估计我很难说出这几个字。不过，我向上帝发誓，我是认真的，我是严肃的，我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心里是舒服的，却又是难过的。
“不要叫我的名字，我觉得恶心。”詹姆斯终于开口了。“为什么？你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就离开？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们害的这么惨？”他从墙壁离开，逐步走向我，一边问着我不得不回答却不知如何回答的问题，一边鼻涕和眼泪横飞。
我从地上站起来，我向他跑过去，将他抱住。我满嘴全是“对不起，我错了”之类的道歉话，他却一直在安慰我。我们之间的矛盾到此结束，因为詹姆斯不会跟我计较下去，因为他不是那种不给我台阶下的人，因为他知道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因为他懂我。
“这是小奥尔多安，希尔曼雅各布。”之后，我把小奥尔多安介绍给其他人认识。
“奥尔多安？好熟悉的名字啊，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费尔南多说。
“不用问了，他一定是奥尔多安的儿子了。我之前见过他，在一个庄园会议上，我不知道你还记得我不？”詹姆斯伸出手和小奥尔多安握手，并问他。
“有点印象，但是不太清楚。”小奥尔多安回答。
这是，马尔克斯把我拉向一边，他问我：“奥尔多安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别忘了他是谁？”
“你多虑了，马尔克斯老兄，我心里有数。他和他父亲不一样。我敢保证。”我回答。
“别说了，乔治。我自己来解释。”小奥尔多安站在我后面对我说。之后，他从詹姆斯跟前挪到房间的最中间，然后对着所有人说：“我知道我父亲在干什么，而且之前我参与过。但是现在我和他分开了，从分开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过，我和他再没有任何瓜葛，他不再是我的父亲。乔治，对，他给我讲了一点你们之间的事情，我觉得这才是我需要的生活，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但是我想说，从现在开始，无论你们干什么，我都会跟着你们，绝不离开。”
“可是，我们怎么相信你呢？”布朗问。“我的意思是，你连什么原因都没有讲，或者说你没有讲清楚，就在我们跟前表态要和你父亲一刀两断，说实话，这的确有些很难让人相信。”
“是啊，你能说清楚一些吗？”詹姆斯也问。
“好吧。第一，在我父亲眼里，我什么都不是，如果非得说我是什么，那我敢说在他眼里我一定就是一个花花公子，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是。他害死了我妈妈，害死了我的女朋友，他让我的生活变得孤单，让我自己没有朋友。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原因，但我总觉得如果这都不算，那么……好吧，第二个原因就是，我很羡慕乔治，很羡慕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故事，我觉得这才是我希望的生活，这种生活才是我最需要的。我的确需要，你们知道吗？当我看到乔治刚才坐在床边为他的那个朋友伤心的时候我自己也很难受，当然，我不是为他的朋友难受，我是为他难受，不知道这样讲你们明白吗？”小奥尔多安说完了，他的理由很充分，也许在我眼里，他不需要解释任何理由，因为他说的和他做的一样。
因为小奥尔多安刚才提到了杜宾的事情，所以，在场的人又都陷入一片死寂。大家面无表情，大家垂头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