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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董鄂宛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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恪妃走在前头,方挑了那杏色十字云纹的帘子进去,便见着康妃独自坐在那炕上,斜斜倚着,绣一方杏黄色的帕子。恪妃便笑:“方才霓裳说我们心有灵犀,我还不信,现下见得你也在绣帕子——我原也在宫里头做着绣活。”说罢便接了那丝帕一看,见玄色螭纹绣得栩栩如生,不禁赞叹:“妹妹的绣工愈发精进了。”

康妃笑着携了她的手,又命羽衣搬了乌檀木的大椅来,方笑道:“哪里比得上姐姐。我不过给玄烨随意绣个帕子,不及姐姐对皇上用心。”恪妃却道:“这便巧了,我原是看着端敏前日顽时,不小心勾花了帕子,便替她新绣了一方。”

端妃方一坐下,便打了个哆嗦道:“妹妹这暖阁里头却是冷的,都十月里了,光靠地龙如何能成,也该多添几个炭盆才是。”

康妃只道:“妃位所用的红箩炭一月也不过十斤,我总是到玄烨下了学回来,方添上两个炭盆。只是这暖阁里冷些,到时时提醒了我,这宫中亦是人情冷落。”

端妃听得她提及份例,不禁冷笑道:“猗兰阁哪一位真是愈发放肆了,竟连妹妹的东西也敢克扣。”

康妃便说:“如今后宫里头的事情,多半是皇贵妃在执掌,那贞嫔与夷贵人又是皇贵妃的左膀右臂,我便能忍则忍,不去多生事端罢了。”她见端妃秀丽的眉目间余怒未消,只道:“方才霓裳进来,那眼睛红红的,我便猜到夷贵人又使绊子了,必是姐姐们替霓裳解的围。”

端妃便含了几分不屑,只道:“那小门小户的寒酸样子,狐假虎威,还以为自己得了几分恩宠似的。”她原是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的美貌女子,生起气来愈发添了几分明媚,康妃便笑言:“你们博尔济吉特家的格格,都是这样的性子。”

青月原本静默着,听她如是说,方打趣道:“瑾瑜这是嫌我与雪霁太过倨傲呢。”

康妃忙摆手道:“岂敢,这样的性子,确是我和恪姐姐学也学不去的,只有羡慕的份儿罢了。”她将那手中的杏黄帕子抚得平了,方道:“物以类聚,夷贵人尚且如此倨傲,可知皇贵妃现下当真是如日中天了。”

端妃将那雪白的俏面一板,道:“她在万岁爷跟前是得宠,可太后最是不待见皇贵妃,连带着二阿哥亦不甚喜欢了。”她素来最是直爽通透,亦心知瑾瑜不喜皇贵妃,方温言道:“三阿哥生得伶俐聪明,太后如今最是喜欢他承欢膝下了。”

康妃将那手中的帕子轻轻掷了,清秀温和的面容上有微不可察的一丝怅然,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前些日子在撷芳殿遇了宁妃,便絮絮说了些话。”她定了定心神,方又道:“她素来没什么心眼儿,我方知皇贵妃近日来正千方百计对着慈宁宫投其所好。”

恪妃奇道:“我原只道皇贵妃温良贤德,不意竟也是个心有千千结的。”

康妃娟秀的眉目间隐隐生了几分忧虑,道:“玄烨已是不得阿玛的宠爱,若是再失了太后的庇佑……”

青月沉吟片刻,方道:“太后对董鄂氏成见已深,大可不必担忧。”她见瑾瑜面色稍霁,方道:“玄烨快到下学的时辰了,我便先行一步了。”

端妃不禁道:“妹妹还是这样谨慎。”青月却只一笑,那眉宇间多了几分寥落,道:“这宫里头,原不比在那草原上,谨慎几分,总是好的。”

十月里的天气已是渐凉,承乾宫内地龙极暖,那百合香幽幽萦绕里,董鄂凌霄立在那案前静静临着闺阁名家之作,魏开泰进来打了个千儿道:“启禀主子,贞嫔娘娘来了。”

贞嫔是凌霄的亲妹妹,向来熟不拘礼,只屈膝微微一福,道:“姐姐万福。”

凌霄见她穿着一件秋香色蝶纹大氅,娇怯怯立于眼前,不禁上前执了她的手道:“天气凉了,妹妹怎穿得这样单薄?”又命香兰取了个珐琅嵌金缠丝的铜手炉来,方携了她到暖炕上坐下。

贞嫔微微一笑,方道:“近日见姐姐的气色倒比前些日子要好了。”

凌霄便道:“五月里直隶总督张悬锡于僧庙自缢,万岁爷原忙着悼妃入陵之事,那旨意下得差了,倒教满朝文武百官指谪皇上将满人置于法外,连着太后,亦对万岁爷发了通火。”她见贞嫔只是神色茫然,便道:“亏得妹妹教我,要好生讨好太后,那段时日我整天陪了万岁爷在乾清宫里头,那直隶总督一案总算是办得妥了,又消了万岁爷的肝火。太后励精图治,巾帼不让须眉,又素来爱子如命,自然是欢喜的。”

贞嫔低垂眉目,温柔似半开一朵水莲,轻巧一笑,方道:“妹妹比不得姐姐蕙质兰心,这朝政之事,更是一窍不通……”她抬眼打量了凌霄一番,见她粉面动人,气色极好,便道:“不知姐姐可将那习舞的嬷嬷寻来了?”

董鄂凌霄温婉一笑,似满月华光,皎皎无瑕,只道:“费扬古派了正白旗的侍卫,费了好一番功夫,方去科尔沁寻来了,原是从前教习太后娘娘积年的嬷嬷。”

贞嫔道:“此事轻易不可外扬。”凌霄便道:“我知道分寸。过完除夕,三月里便是太后的千秋寿辰,想必是来得及的。”

贞嫔纤柔的眉目间隐隐含了几分忧虑,只道:“姐姐如今掌管这后宫大小诸事,不免繁杂,除夕大典方过,便是元宵佳节,妹妹担心姐姐无从应对。”她的神色愈发柔和温婉,轻声道:“姐姐近来身体可还无恙?”

董鄂凌霄拢了拢怀中的平金雕镂手炉,含了几分悲戚道:“许太医的艺术是极好的,只是我向来畏寒,气血瘀积,前头因为四阿哥去了,又连番奔波,伤了身子,如今若想有孕……只怕是难上加难。”

见她无语凝噎,贞嫔忙道:“姐姐福泽深厚,必然能再度为万岁爷诞下皇子。荣亲王……荣亲王在天之灵,亦会庇佑姐姐。”

董鄂凌霄惶然垂首,只觉心字成灰,脉脉含苦,方凄然一笑,道:“承妹妹吉言。”又道:“来日若忙于习舞,六宫之事必然不能处处周全,便要劳烦妹妹替姐姐分忧了。”

贞嫔忙起身一福,柔声道:“妹妹定当尽心竭力,辅佐姐姐。”

那申未时分,天色暗得早了,又起了一阵秋风,贞嫔方道了宫中有事,便起身告退。

那安华殿里地龙热炕极暖,方出了承乾宫的大门,只觉寒意更甚,碧琳欲传暖轿,贞嫔却道:“陪本宫静静走一走便是了,不必劳师动众的。”

咸福宫地处西六宫,与东侧的承乾宫离得颇远。那暮色四合里,贞嫔搭了碧琳的手,一路无言,方行至那坤宁门处,正是紫禁城的中轴线上。她忽然停了步子,怔怔地往西南方远眺,那眼神迷惘,隐隐要透过鳞次栉比的重楼殿宇,落到极深远的地方去一般。。

碧琳觑一眼她的神色,只觉凌厉,又似凄凉,不禁小心翼翼道:“主子可是想起了鄂侍卫……”

她忽地神色一沉,碧琳立刻噤若寒蝉,不敢再言,那长巷里的风带着秋日里的木叶清香,冷冷地拂来,贞嫔静默良久,方低声道:“我与他虽是青梅竹马的情义,却不意……他竟当真肯为我而死。”

碧琳道:“奴婢多嘴,那日断虹桥旁,瞧着鄂侍卫对主子……仿佛是真心的。”

天色一分分暗淡下去,那东方一钩弦月,清清朗朗。贞嫔沉吟许久,碧琳瞧着她素白的侧脸,只觉玉容寂寞,无限凄清,忽然听得她道:“本宫十二岁便进了宫,先封常在,又晋贵人……在这宫里待了八年,何曾见过什么真心?这满宫里,只看得见那刀光剑影,你死我亡……”

她凄惨一笑,那声音在夜色泠泠中听来,只觉凌厉如夜枭,“鄂仑安当真是傻子,以为本宫当年送那枚青鸾玉佩给他,便是倾心于他么?他整整等了本宫八年……八年了,他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却连妾室也不曾纳一个……”

碧琳又是惶急,又是害怕,方唤了一声“娘娘”,便听得贞嫔喃喃自语道:“他从不知道,本宫不过是在利用他罢了……”

她的声音在风里渐渐低沉下去,抬眼望了那坤宁门一眼,蓝底金漆的一方匾额,以满蒙汉三文端端正正写着“坤宁门”,乾为天,坤为地,坤得一以宁,方为坤宁,那是天下女子最尊贵的地位,一朝登临,母仪天下。她怔怔地瞧了许久,便想起了那艳绝天下,却清冷倨傲的女子,不禁将心头恨意抿成唇边一缕无声的微笑,道:“皇后……静妃……本宫能除了你的妹妹,自然也能除了你。”

碧琳一怔,忙道:“主子,静妃娘娘身份不同……”

贞嫔敛了那凄厉的神色,恢复如初,仿佛那碧波池边盛开的一朵白茶花,清风摇曳,温婉动人,“死并非这世上最痛苦之事——她既有本事折了本宫的羽翼,本宫便要她痛彻心扉,众叛亲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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