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被授与了才华，像太阳一般自由而快乐地行使它：你的光冕授与所有人。”
——帕拉塞尔苏斯
罗伊切断通讯后，琼上卫笑容可掬地端着两杯饮料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露出一丝一毫想要刺探军机或是可能是军机的讯息，惹恼帝国的年轻将领，这种蠢事琼上尉做不出。她问：“你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句话也挺有技巧。如果罗伊若有所思是因为刚刚提到的军事机密，那她就是问另一件令他若有所思的事情；如果刚刚通讯的内容不是什么军事机密，那琼上尉就是问通讯的内容。
但罗伊若无所觉地点点头：“嗯，听说了一些故人的信息。会因为故人的消息陷入回忆，算不算是念旧的表现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换了个话题：“木联会怎样处理那批烫手的“海盗”呀？我很好奇！”眼中也如同罗伊的年纪那样闪烁着千反田般的好奇光辉。
琼明白这是一种身体语言，暗示罗伊真是基于个人好奇心问了这个问题，不是打算干涉木联怎么处理－－毕竟之前大手一挥就把海盗全权交给木联处理，之后却要干涉木联“怎么”处理的话，也太不厚道，木联又不是你手下的办事跑腿。
……当然，就在好几个月前，对驻木联舰队来说好像就是这样没错。
于是琼也用聊天般的口气随意回答说：“赎金，当然是向共和要赎金！怎样虐囚出气也没有把他们兑成黄澄澄的金币实惠呀！”
当然直接要钱是不行的，过程还需要一些外交技巧。
首先木联会在海盗当中鉴别出一些共和军人，或前共和军人。
然后共和这边会通过一些迂迴的手段“不得不”拿到这些名单，比方说，通过共和这边发行的报纸。然后共和迫于舆论压力，也“不得不”向木联提出引渡回国的要求。
因为木联这边会暗示，这些共和军人是“被迫”成为海盗的。
任何天大的罪行只要是被迫都好说，甚至可以判到无罪。当然木联不会接受无罪这个结果。
这些共和军人当然是被迫的，他们被海盗俘虏，生命受到威胁；一艘宇宙舰艇的运作，有许多俘虏也能做的杂务需要人手填补。
如果共和胆敢继续推託或忽视这些信息，那么暗示就会变成明示。
共和提出引渡要求后，双方就得算帐。
木联这边表示，这些共和军人实在很会吃，既然人要引渡回去受审，饭钱总该是共和买单吧？共和也不能不付钱，因为这其实是“赎金”。
当然如果这些该死的海盗回到火星就无罪释放，木联肯定会非常火大，所以还要密室商量下，共和要给这些“被迫成为海盗”的共和军人至少多长的刑期，木联才肯放人。
这就是之前共和推託的理由：反正人接回来了也不能马上形成战力……
特别优秀的重点军官，当然会有替身去坐牢；但一百多艘舰艇这是多少“海盗”，总不可能这几千几百人都找替身坐牢，或只是虚晃一下连替身都没有，木联虽然是个小国，但在共和内也不是没有眼线，可以这样随意耍弄。话说回来，也没有几个优秀的重点军官，会被派去执行假扮海盗劫掠这种任务。
如果火星各地监狱人满为患，为了收容这么一大批海盗罪犯，还不得不兴土木。
共和方面也知道，这些人就这样丢在木联，木联肯定也觉得烫手，木联更想早点拿到赎金就把人放回去。但知道归知道，不把这些共和军人救回来，也太失军心；木联要是火大，不但会一直增加赎金的数目，还会时不时枪毙掉几个，所以能拖延的程度也很有限。
凡此种种细微政治操作，罗伊也算听的津津有味，稍微减轻愁思。
“听说这附近还有座水体公园，等会儿一起去划个船吧！”琼提议。
“划船？好呀！”罗伊欣然同意。
木星圈的“夜晚”通常非常亮。木卫圈的夜晚是指朔木，其他地方则只是反光伞收合、或因为角度等问题而不反光。但通常在这时太阳照样会发亮。
木星圈看到的太阳很黯淡，但那亮度还是有地球上满月的万倍以上。再怎么灯火通明的室内也不过如此。
千年前的科幻故事中，经常出现整个城市被建造在玻璃罩中的无大气星体殖民地，很遗憾这样的想像多半再过一千年也不会实现－－有钱也不是这么乱花的。
即使是罗伊现在住的这种高档渡假村，最大也不过几百公尺的罩子。公园之类的自然景观区就是这种佔据最贵最大罩子的设施。
罗伊缓缓摇动船桨，让小舟平顺地划过水面，不由得想起小时候也和菲尼克斯一起划过。
甚至耳边还响起她唱过的一首老歌的旋律……
轻轻拂过面庞 温柔和缓的风 波声潋滟中 微幅摇晃
在此身躯之中 纾解了所有缠结
试着闭上眼 更清晰看见 风儿将行往何处而去
让船儿出发吧 向着闪亮波光 很快就能 见到 笑容绽放
让感情传递吧 这一刻的心动 乘上这阵风 就能到达你身边 启程萝 Undine
风儿悄悄歇了 如果转身回顾 夕阳映照下 一片金黄
直达心底深处 染透了温暖色泽
如果抬头看 更清晰听见 是群星咏唱的歌声
让船儿出发吧 向着遥远未来 沿着水面 梦想 无限宽广
让我们找到吧 即使对面不识 珍贵的宝物 和你在一起寻找 探索育 Undine
飞向那清澄的天空 鸟儿鼓羽拍动翅膀 只是和往常一样的 熟悉的景色
也能变得如此可爱 突然冒出的想法……
回忆中没有甜蜜的感觉，只有怀念。
和菲尼克斯的关系，与其说是两小无猜，不如说是姊弟。
很自然的相处，很自然的拌嘴，很自然的彼此鼓励。
小菲尼克斯最常问的一句话：“你在做什么？”
“做实验。”
“废话，我还指望你能烤番薯？”
“理论上土窑根本不能烤出比烤箱更好吃的番薯，就算选用了具有香气的果树枝的木炭，就算真有些香气渗入番薯中，也不能保证土窑中难闻的气味也……”
“闭嘴闭嘴，我是问你现在要做的实验。”
年幼的罗伊?基德有些自负地说：“我要做的可能是人类史上第一个化学实验。”
“……烤蚯蚓？”
“炼铜。这是黄铜矿，是铁硫铜的化合物，铜要在摄氏一千度才能熔化，但公元前三千年就有铜器。”
公元前三千年那是……小菲尼克斯扳着手指数，1，23，456，是六千年前。
“很多考古学家不相信原始人靠土石窑就能炼出铜，我来试试看！”
“那你为什么哭？”
“我才没哭！这是二氧化硫燻到眼睛了！”
“实验结果呢？”
“失败了，简单的土窑散热太快，怎么丢碳、搧风温度都上不去，你看。”小罗伊给女孩看红外线测温枪上边纪录的数字。
“也就是说三、六千年的铜器是外星人给的？”
“不。”小罗伊交叉着双手凝视土窑：“我要改善土窑的保温能力。用六千年前的技术。”
“鬼才知道六千年前有啥技术？”
“不知道，但肯定是用空气。”接着小罗伊又和小菲尼克斯解释了一遍不流动空气的保温效果卓越，见女孩理解失败，只好换了种说法，说想为土窑穿件蓬鬆的大衣，但不能用不织布封住绵绒之类的方法，因为古人没这种技术。
“编草蓆？”
“草蓆……刚刚这窑外的温度是……草烤焦的温度是……草会烤焦甚至会碳化，但是不会太快，如果编织得够密……嗯嗯……”小罗伊说：“可以试试。我们去偷麦杆，然后你帮我一起编，或许得盖很多层才够。”
“就算技术过得了关，原始人怎么会想到要给土窑穿毛衣？”
“灵感这种东西没什么道理。如果你要问原始人为啥会想提高窑的温度，这道理却是不难，原始人虽然没有办法自己烧出高温，却不是完全没机会见到高温，比方说森林大火，温度可以超过八百度，足够烧熔许多种露出的岩石”
两人很努力地编织草蓆，即使如此，罗伊编的还不到菲尼克斯一半。为土窑穿上多层草蓆之后，罗伊在外头又搭筑了一层，变身为双层窑，重新点燃了木炭。
三百……四百……五百……菲尼克斯看罗伊又要加碳又要搧风忙得要死，回家拿来了可以倒吹的吸尘器，改用吸尘器之后果然火力又旺盛了些……六百……七百……八百！
“好，我要放坩锅了，等我喊预备！”
“才八百度，你不是说一千。”
“差一点没关系，反应慢些不是不会反应……”
“你在里头加什么？”
“石英粉，可以把铁变成硅酸铁熔渣更容易去除。”罗伊把坩锅放在长杆上：“预备！”
……
“风吹过来了！快跑！这是二氧化硫，很毒的！”
“为什么我们不先戴好口罩！”
……
“原始人哪来的坩锅？他们怎么把铜矿放进去拿出来？”
“只好一开始就放进去，等火熄了才取出。”小罗伊用耐热匙拨开上边的熔渣，惊喜道：“成功了！这红的就是铜！”
“咖啡色？我以为铜是黄色。”
“说来很怪，大家印象中铜都是黄色，其实那是黄铜－－铜锌合金。纯铜是红色，不过用途反而比各种铜合金有限，主要用在导电上。”
“恭喜你实验成功！你说这是人类史上第一个实验吧？”
“嗯，接下来还有六千年的份。”
……
“罗伊，他们说当明星要陪有钱人吃饭睡觉，我不要当明星了！”
“你不要陪有钱人吃饭睡觉，如果这样就当不成明星，那你再放弃！你爱唱歌，爱跳舞，也唱得好、跳得好，你有天赋，你凭什么不试一下就要放弃！他们也说有钱人才能当发明家，才能做科研，我也没有放弃！”
……
不知不觉，船儿已经抵在了岸边，罗伊若无所觉，依然望着星空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桨。
琼上尉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倚在船的另一边，面沉如水地望着他，没有出声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