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桶清水净身,一袭长发垂落以发带绾起,除净世俗的身外之物,着一身缟素。
过长的黑色披风裁去半截下摆,系上面纱,再拉上披风的兜帽,司空晴所有的光芒,仅剩一双温柔依旧的眸子。
告别紫虚道长,司空晴孑然一身下了山,手里撑了一根木拐。
从未单独出过门的司空晴,撑着木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厚厚的积雪往皇城的方向而去。
风萧萧兮路漫漫,她小小的身子一路上好几次跌进雪里,抬头看去,身边却是一片苍茫,远远望不到头。
于是撑着木拐站了起来,咬着牙根,一步步地往山下走。
二十里平地,外加山路,平时若是别人走,即使是步行,半天也到了,可她却走了一天一夜。
吃的是道长给她准备的馒头,喝了点儿凉水,身子更觉寒冷。
夜里裹着披风,歇在雪地里,郊外的夜风尤其凛冽,司空晴嘴里吐着白雾,不断得搓着手心。
抬头,却发现满天星光点点,这天夜里是晴空。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夜空,不由看得有些呆,忽然开阔的视野,让她顿觉自己仿佛白活了十九年。
心中一动,她躺了下去,翻了个身将脸埋进雪里,随即一点一点的,在雪地里滚了起来。
清白没了没关系,她还是她;身份没了也没关系,她依然是她。
仿佛金丝雀飞出笼,司空晴的心底变得雀跃起来,她自由了,她飞出了司空府的庭院,飞出了皇宫的高墙。
从今以后,她不用再小心翼翼地当司空大小姐,她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让谁失望了。
伸手解开面纱,深深吸了一口冷气,新鲜自由的味道,冷彻心扉,却让她深刻感受到活着的真实。
此时自由的愉悦,让她心中对于司空婧的羡慕更甚。
不由好奇,在她所不知的远方,那个叫不归山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
司空晴想起第一次见司空婧,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自由气息让她无比向往。
司空婧身上的每一个特点都深深吸引她,总觉得她身上散发着温暖人心的光芒,让司空晴不由自主地想靠近她。
想到司空婧,司空晴不禁幽幽叹了口气,她“死”了,她一定会很伤心吧?!
耳边的寒风在呼啸,躺在雪地上看着星空,在这荒郊野外,满怀心事的司空晴忘了要害怕。
寒冷的一夜。在她睡睡醒醒中熬了过去,天刚破晓她便动身,进城时,时间刚过晌午。
这天是宫宴的前一天,正月十四。
刚进城,司空晴便看到迎面驶来一辆马车,跟在马车旁边的,是骑在马上的司空斌。
马车晃晃悠悠得,径直从她面前驶过,尽管她如今一身缟素,披着披风系着面纱,却仍是下意识地垂下了头。
看着马车驶过,司空晴脚步踌躇了一下便跟了上去。
马车出了城,一直往西边的官道上驶去,司空晴心中一动,想到了什么,心中不由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此番西去,她若是要跟,只怕还得再走三十里路,虽然官道易走,可三十里,她只怕要得走上一天一夜。
司空晴拄着木拐,正走着,忽然一辆马车停在她的旁边。
“姑娘,你这是要上哪儿啊?”
马夫勒住马,朝她道:“我这车里还有个位,顺路的话算你便宜点儿。”
司空晴停下,朝车夫轻声道了句:“我要去西山墓陵...不过惭愧,我身无分文,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多谢师傅的好意。”
听说她要去西山墓陵,马夫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尽管她一身缟素,却依然遮不住一身的高贵气质。
看着她戴着面纱,马夫的眼神落在她额上的那道伤疤,手里还撑着一根木拐,不由心中嗟叹。
“我正好要西上,空着也是空着,姑娘上车吧,车钱就免了。”
马夫说着,撩开车帘将她拉上了马车,里头已经坐了两排人,每个人手中都抱着包裹。
司空晴上车,在唯一空着的那个位置上安静坐下。
西山墓陵是皇城的贵族墓地,那里葬的,都是王公贵族,司空晴此时的装扮和她要去的地方,有些违和。
车里的人,不由偷偷打量她,也不知道,这是哪家没落的贵族小姐?
车子停在西山下,司空晴从车上下来,朝车夫道了谢,便拄着木拐上了山。
西山墓陵有专人管理,一路上的雪都被扫到了一边,司空晴挽着罗裙拾级而上,绕过众人悄然行至司空家的族墓一旁。
果不其然。
她看到大夫人对着一座新起的冢抹眼泪,而司空斌则在一旁搀着她。
司空晴掩身大树后,见此情景脚步动了动,两只手紧紧地抠在树皮上,咬着嘴唇落下了泪。
“母亲......”
她无声地落泪,低声喊了一句,却直到众人离开,她的脚也不敢朝前迈一步。
待到人离开,司空晴上前,看着上头立的墓碑,这种感觉真神奇,她人没死,却立了冢。
司空晴的手轻轻抚上眼前的衣冠冢,暗道,立冢好啊,立了冢,说明都已经接受了她死去的事实。
司空晴站在自己的冢前泪流满面,她自由了,同时也代表着她此生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母亲,对不起,是女儿不孝,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若有来生,换我来当你的母亲吧。
换我来好好疼爱你吧。
此时,天上又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小雪,司空晴拉了拉兜帽,擦干眼泪,拄着木拐慢慢地往山下走。
她摸了摸包裹,内里还有道长给她备的干粮,此时下山,今夜恐怕就要在官道上露宿了。
但是没关系,如今她孑然一身,走到哪儿便算哪儿,凡是不能要她命的,磨难,只是让她更坚强罢了。
而此时,北郊岭上,众人将所有的藏酒都搬了出来。
“兄弟们!明晚,就在明晚,只要皇城开始点火,咱就一起冲下山。”
沃尔曼举着手里的酒碗,慷慨激昂道:“届时皇城里四面楚歌,山下那些人,统统都给老子杀光光!”
“沃统领威武——”
众人趋之若鹜,激动地干了酒。
今夜北郊岭疯狂铺张,所有过冬的粮食都败个精光,没有退路,才能更加卖命得打家劫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