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商捂住耳朵一步步后退,有如雨打芭蕉,梨花带雨。她不住的摇着头,鬓发已然散乱,啼哭道:
“我本下定了决心,入宫为母族博得一份荣耀,然今日再次相逢,才知此情难断”
赵清商抽噎着,满腔委屈尽数倾斜而出,拽着慕子染的衫裙缓缓跪地哀吟:
“你为何如此狠心,偏要我舍下重伤的苏郎,再度回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红墙之后。”
慕子染本一心为她,如今听得这声声埋怨,亦是伤情不已。她闭上双眸,沉默半晌才重重的出了口气,再度睁眼,已然回归了往日的淡然。
朱唇轻启道:
“只为了你的一时私欲,哪怕赔上母族与太医院上下无辜者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赵清商闻言霎时止了哭声,似有想起什么一般,怔在了原地,指尖扣着裙上绣片,目光涣散。
“如若后妃与低贱戏子的丑事被揭发而出,皇上天颜受损,你当他会如何封锁消息,又会如何泄了这满腔的怒火。”
慕子染轻轻侧头,以足以让赵清商听进去的话语说道:“届时必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为一时之快,你忍心吗?”
“我……”赵清商到底有恻隐之心,却突然想到什么,猛然抬头道:“皇上于你重情重义,定是个心存仁义之人,我只求看到苏郎平安,再无他求,法理不外乎人情,皇上也许会。”
不及她说完,慕子染陡然站起身子,厉声道:
“不会!”
她紧咬着嘴唇,思虑半晌,才长叹一口道:
“你我虽为后妃,却不过是皇上的臣子罢了。你要君王对臣子生情,是在太过苛求了。”
赵清商最后一丝希望也消失殆尽,她眼见着慕子染的神采一点点黯淡,便知她心中的苦也被自己勾起,痛苦的抱着自己的双臂,喃喃道:
“得偿所愿,便真的那般难吗。”
“事在人为,小主情感动天,自有上苍庇佑。”身后传来木门推开之声,而后便闻得那温柔清朗有如三月煦风一般的男子之声。
赵清商本以人命的目光霎时间又升起一团火焰,激动地立起身子不顾仪态的跑向白洛行身前,焦急的问道:
“苏逢春可无大碍?”
白洛行如玉的面容如雕似琢,柳丝长眉,瞳似点漆,带着宽和的笑意行礼道:
“回庄婉仪,苏老板被木板砸中右腿又失血过多,微臣以用止血藤入药包扎伤口,又以两块竹片固定,相信修养百天,便可恢复如常了。”
“那他先下可有清醒?本主……我可否去看看……”赵清商得知苏逢春已脱离险境,不由松了口气,望着帘子之后令自己朝思暮想之人,忍不住动了贪念。
只求再看一眼他,再触碰一回那熟悉的温度,哪怕余生再不相见,也有多一份的念想,以供回味。
然此举此心若被人知晓,却是万劫不复的罪责。
慕子染冷着脸望向白洛行,目光中带着威胁与审视,她不信,白洛行竟有如此大的胆子。
“好。”白洛行依旧笑靥如春,他平静的望着慕子染的怒容,应允道。
赵清商闻言再不顾阻挠,飞身疾步踏入屋内,阖上木扉,徒留二人于门外,相视无言。
“你……”白洛行率先开口,却被慕子染抢白道:
“你可知纵容妃子与人私相授受是何罪,如今本主也要被牵连进去,你可满意,可开心?”
白洛行几步行至慕子染身前,微微前倾身子,看着她含着怒气而微鼓的脸颊。
不由与幼年时梳着两个丫髻的粉团一般的女娃重合起来,又是片刻的恍惚,随即唇角的弧度越发明显,徐徐道:
“微臣很满意,很开心。”
听他堂而皇之的回答倒让慕子染惊愕万分,眨了眨眼睛,纳罕道:
“太医可是头脑昏沉,说的尽是些胡话。”
白洛行拱了拱手,微垂下的眼帘涌上几许伤情,
“微臣并未胡言乱语,只是明白所爱之人近在咫尺,见触不到,不敢接触的苦楚。不忍心再有旁人历臣所历,感臣所感罢了。”
见白洛行又提起陈年旧事,慕子染有片刻的失神,话语间也失了方才的锋芒尖锐,没底气道:
“往事如烟,再无转圜。太医丰神俊朗前途无量,必能娶得如花美眷,又何故执着当年,只能徒添奈何罢了。”
“转圜?”白洛行苦笑一声,音调霎时提高,眉宇间是无限的苦楚。
四下无人,他复又前行一步,探出手后稍作迟疑,最终冲破了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猛地抓住慕子染纤细的手腕。
慕子染被这突如其来又胆大妄为的举动吓了一跳,竟惊呼而出,又慌忙捂住嘴唇,慌乱的挣脱后退,却如何也脱不开紧紧握住自己的大掌。
此刻的白洛行再无往日的温和谦逊,血红的眼中,是无限的渴望与悲伤。
“你让我如何转圜,你可有给过我机会?”他厉声质问。
“洛行哥哥,你且放开我再议啊。”
“当年你我约定好以五年为期,那是我定会向慕大人求娶你为正妻。
然我依照诺言学成返乡,却得知你已决定入宫选秀,甚至连我最后一面也不肯相见,直到宫中相遇,你我却早已身份悬殊,再无可能。”
本白洛行声声指责之下,当年的委屈悉数涌上,慕子染强忍着不落下泪珠,红着眼眶低声道:
“父亲说你在都中大有所成,早已成家立业,在不记得子染,我才会听从父母之命,入宫为妃。”
白洛行一惊,双臂颓然的垂下,紧紧的攥紧双拳,直至青筋暴露。
“竟是如此!”阴霾之下,分辨不清他眼中神采,只看到勉强的勾起唇角,趔趄几步,撑这膝盖道:
“原来知道当年的真相获得的不是释然,而是更大的悔恨。”他捂着双眼,声音苦楚似在自语着:
“我曾恼恨过你离我而去,却不知若我再多几分胆识,看清慕大人的用意,便不必错失姻缘,也不必眼见着你深陷牢笼而手足无措。”
“我,真没用。”白洛行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