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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刚则易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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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源阁乃天界清灵之气最为充沛之地,其周围的草木河流自然也透着几分灵动。

黛青色朦胧的远山,笼罩在一层若隐若现的云雾轻纱下,影影绰绰。远处,露出水面的巨石,在飘渺的云烟中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偶尔几只白鹤划过天际,鸣声清脆高亢。

山同水的融合,动静相宜,虽简单,却是最完美的合奏,编织出一个烟雨濛濛的绝美幻境。

几笔淡墨,些许留白,不多繁饰,目之所及处天地浩渺。

解语花紧依着河流两岸生长,数十丈有余,中无杂树。含苞花蕾,红艳似胭脂,粉红有如晓天明霞,花姿潇洒,繁胜似锦。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树下,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茸茸的细草,像是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绒毯。嫩叶上的露珠悦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白萱单手握着寒玉,额上些许薄汗,舒展手臂,双膝微微弯曲,白衣曳地,随风而动。寒玉剑身散发微光,却极不稳定,时隐时现。

容宸手持玉笛,负手立在一旁,面目清冷,淡淡地看着白萱拆分剑招。起初神力被封,只是让她学习剑势,如今便要在剑招上加注神力,如果每一招都不细致到位,就算招式了然于胸,学到的不过也是花架子罢了。

如果白萱哪一招一势没有做到位或者力度不够,玉笛便会轻轻敲在手腕上,清冷的声音提醒道:“注意用力,提剑收肘。”

抿抿唇,白萱偷偷看了一眼立在她不远处的容宸。他一袭白衣,长身玉立,被风轻轻吹起的衣角,身后撩动的发丝,尤显翩然离尘。

唇边漾着笑意,白萱了头,“哦。”

容宸收了玉笛,移步远观,清冷的眉目如画,白衣临风,薄唇轻启,帮助她一回忆着曾经诵背过的心法。“绝念忘机,静心定神,物我一如。”

空山玉碎的声音入耳,白萱缓缓闭上双眸,按照容宸所,确实觉得血液中四处乱撞的神力平稳了许多。深吸口气,充沛的灵气,神清气爽,每一寸肌肤都舒展开来。

“万境诸寂,心法双泯。运转乾坤,心息相合。”

抬腕转身,回身云剑,每招每式,如何调息,怎样凝神,容宸都一一细细讲解。

远古神族生来便被赋予强大的神力,容宸的法术得神帝亲传,但也只不过是言语上的稍加拨。他从未收过徒,也没有指过任何人,自然不知道该如何教授才适当。数日以来,不得方法,白萱学着辛苦,且进展也不大。

起初,容宸只是对白萱不懂的地方做以解释,却从未像今日这般在旁亲自指。

白萱咬着唇,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容宸身上淡淡的冷香充斥在她的周围,连着呼吸都有些急促了。握着剑的手不禁又紧了几分,生怕因为紧张下一招会出错,令他失望。额上渗出薄汗,心情忐忑不已。

“凝元神,集神力于玄关窍。”

阖上双眸,完全听从容宸声音的引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剪腕花,神力凝在指尖,寒玉的光晕渐渐稳定。撩剑而出,扫向河面,磅礴而出的剑气带起层层浪花。

无数水珠飞溅而出,一滴不知所措的水珠赶在银色的结界形成之前,撒着欢儿地吻在了白萱的脸上。

冰凉的触感,白萱连忙睁开眼睛,透过眼前淡淡银色光晕的结界看到飞冲上天际的河水,直泻而下,形成许多银白色的水柱,伴着轰鸣的撞击声,惊心动魄。不少倾斜下落的水柱撞在结界上,减缓了冲力,依依不舍地滚向草地。柔弱的嫩绿被压弯了腰,海棠花纷纷扬扬落下许多,镶嵌在绿毯上,被冲洗得愈发鲜艳。

白萱愣了愣,眨眨眼睛,有些发懵!而后才回过神儿,转过头一脸兴奋地看着容宸,眸子里缀满星光,闪闪亮亮,“神尊,神尊,我学会了!”

容宸微微抿起唇角,眼中似乎有了几分暖意,轻叹了口气,“我教你的剑法不是让你用来伤害自己的。”

白萱吐了吐舌头,看了眼银色的结界,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如果不是他,她现在一定被浇透了。

瞥见白萱额上未散去的薄汗,容宸竟有些不忍心,自从紫藤那件事情后,这几日来他对她确实是过于严苛了,语气不禁舒缓了几分,“可是累了?累了便歇歇。”

摇了摇头,兴奋的心情还未有散去,白萱扬了扬眉,伸出一根手指,努力做出一副很是郑重的表情,可出口的话却不自知地带了些撒娇的意味。“我再练习一遍,就一遍!这回一定不会这样了。”

容宸无奈,一挥衣袖,结界散去,看着刚刚解除结界便亟不可待地提着寒玉跑出去的白衣身影,微微动了动嘴角,浅浅的笑意,昙花一现。

…………

紫微宫内静谧美好,宫外,正沸腾不已。一众神仙奔走相告,无不对所见所闻瞠目结舌。

谪神殿,天界掌管刑罚之地,职责在于处置犯下重错的担任神职的神仙,不过一般错便各宫私下里处理,所以谪神殿这五千年里,还未曾处置过任何神仙,以至于大家都已经快忘记了它的存在。

此次,花神宫四大芳主齐齐入了谪神殿,且花神亲自交代以弑神罪名论处,贬下凡尘,永入轮回,此后不复召回。

对于过惯了安逸祥和生活的天界众神仙来,这一消息无疑是平地起惊雷,一石激起千层浪。真正同情者百中有一便已不错,多数者不过是怀着看热闹的心态,揣着探究的心思以及挥洒着八卦的热情。

花神凝霜一直治下有方,偌大的花神宫在她的治理下井井有条,六界四时花开,交互更替,数千年来从未出过差错。四大芳主亦是恪尽职守,无甚大错,不知此次为何,花神竟会做得这般决绝?而这弑神罪又是怎么回事儿?

…………

花神殿,正对着数百级阶梯的中门大开,台阶下长长的甬路平日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如今却空无一人,显得有些寂寞萧索。

凝霜正对着甬路而坐,那般静雅地坐着,却掩不了浓浓的忧伤。单手支着头,眼中无神,呆呆地看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水色衣衫的桐若,头发依旧松散地束于脑后,沿着甬路缓缓走来,步子恣意优雅,神态淡定从容。衣摆随着脚步拂动翻飞,又添了几分洒脱之意。环顾四周,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由地加快了步子,却没有动用神力。

凝霜依旧抚着额,一动不动,竟是没有发现桐若正站在面前打量着她。

“凝霜……”慵懒纯净的声音轻轻唤道。拾级而来,数百级的台阶,却没有丝毫气息不稳,依旧平静淡雅。

听到话声,凝霜才回神,拂了拂衣摆,浅浅一笑,淡漠有礼。起身相迎,彷佛方才的忧伤只是幻觉。“原来是桐若上神,未及远迎,实在是我的失礼。”

桐若优雅一笑,“何必同我这般客气。”水色衣衫轻拂,很自然地坐在了凝霜的身边,双眸看向远处。

放眼望去,花神殿高矗在数百级台阶之上,整个花神宫景色尽收眼底,固然有一览众山的气概,但难免高处不胜寒的孤冷。

依旧目及远处,桐若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殿前平日里仙娥们络绎不绝,今日怎生都不见了踪影?”

凝霜敛了笑意,又坐回了方才的地方,“被我打发了去,人来人往看着着实闹心。”

桐若侧首看了一眼凝霜有气无力的样子,水沉为骨玉为肌,飘飘兮若流风之日雪,浅浅的愁容,别有一番美意。心中暗自感伤,凝霜的性子过于骄傲,好胜要强,何曾有过这样沮丧的时候?轻叹了口气,也是那般从容优雅,“你这是在同谁置气?”

“置气?”凝霜苦笑,“我会同谁置气!”

“那四大芳主与你虽是主仆,可我知道你将她们视若亲人,这回做得这般绝然,不是在置气又是怎样?”

摇了摇头,“我不想被人成处事不公,私心护短。”

桐若直视着凝霜,平稳柔和的眸色渐渐收敛,步步紧逼,“谁会去?你,我,天同,白萱还是……神尊?”沉沉叹了口气,“到头来你最在乎的,不过还是他如何看你。”

凝霜面色有些挂不住了,见心思被窥破,低头不语,如秋水般的双眸中泛着泪花,还是攥着拳强忍着。桐若得没错,她是在乎,她是放不下,这数千年来,他就是她的执念,她的心魔,不知道如果放下了他,她还剩下了什么?

爱一个人,爱到深处,只会选择独自受伤,默默看着。爱的越深就会越发心翼翼。

两世的执着,千年的痴心,如今,哪有那么容易放下?

桐若看着眼前低头不语的凝霜,无奈地摇了摇头,“当真是痴儿啊!心不在你这里的人,你做得再多,他也不会去看,不会关心,最后受苦的不还是你自己?”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放不下,放不下该怎么办?”

“强求不来的事情便洒脱放手,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世间有些缘分握不住是注定的。”

凝霜捂着脸,肩头微微颤抖着,想着那日容宸对白萱那几不可查的一丝温柔,她羡慕,忌妒得快发疯了。脸埋在掌心,喃喃地念着,“凭什么我不行,她就可以!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凝霜,也许我的话得重了些,可是那是你必须面对的现实,虽然残酷,但总好过一直活在自我折磨之中。”

桐若起身,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凝霜的肩,语气柔了三分,“身为女子坚强独立固然是好,但,刚则易折,有苦不要总闷在心里,也不要什么事情都一个人去承担。你还有……”骨节分明的手指犹豫着,顿了顿,又自然地垂在身侧,语气却平静的没有一丝波动。“还有我们这些朋友。”

凝霜茫然地抬起头,可桐若却已经不在,空气中只留下淡淡的幽兰香。

…………

“啊呀!什么事情烦劳水神大驾亲临,令神这的谪神殿蓬荜生辉。”见到桐若突然出现在殿中,连忙从高台之上快步走了下来,笑得一脸谄媚。

谪神殿四大执法神之一的司马冀,干瘪老头,脸上没多少肉,尖下巴,瘦削的肩膀,一身玄青道袍彷佛直接挂在身上。

桐若来之前他原本高坐俯瞰跪着的紫藤四人,眼中狠戾,又带有一丝侥幸,想他司马冀被天界忽视多年,终于有了翻身的机会。

“您遣元正招呼一声神即可,神一定躬身前去水渊宫聆听您的教诲。”此时却完全没了方才审讯四大芳主时的趾高气昂,在桐若面前弓着腰,极尽谦卑之态。

桐若皱了皱眉,如若不是有事,他才不会踏足这乌烟瘴气的谪神殿。天界不知何时竟如此混乱不堪,尖酸刻薄之徒也能承执法之位。

不愿再去理会司马冀,优雅回身,看着跪在面前的四人,优雅地笑了笑,“不过一错,向你们娘娘认个错不就行了,何必至如此地步?”

百合本就心生委屈,明明是她报的信怎么最后却要落得同她们一样的下场。现在这样的场景她死活也没有料到,就连跪在这里也觉得像是在做梦一般。听到桐若如此问道,心中一愣,转瞬便就明白了,水神在帮她们开脱,连忙抬起头抢先回答:“仙知错了,知错了。”

芍药三叩首后才缓缓直起身子,眼里含泪看着桐若,“娘娘此次应是气急了,不然不会如此决绝。仙后悔不已,但万没有面目再回去见娘娘。”

桐若优雅一笑,“终究也没铸成大错,待你们娘娘气消了,认个错也就过去了。”

玫瑰本就胆,从来也没什么主意。谪神殿虽多年不用,形同虚设,但毕竟威严震慑力仍在。她被司马冀的狠厉言语所吓,一直强忍着没有哭出声,如今见了桐若,已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玫瑰呢?”桐若笑着对玫瑰眨了眨眼。

“我……仙不要离开娘娘。”抽泣两声,抖动着肩膀,“仙知道错了。”

桐若移步停在紫藤面前,见她嘴角噙着笑意,一言不发,“紫藤芳主?”

“此事本就与她们无关,我才是始作俑者,自然应当承担一切罪责。紫藤愧对娘娘厚爱,不能再侍奉左右。”

司马冀见紫藤不卑不亢,竟还在水神面前自称‘我’。刚要出声斥责,窥见桐若皱着眉,面色略有不悦,将刚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不屑地瞅了眼紫藤,向后错开一步,低着头立在桐若身后。

“你,这又是何苦?”桐若蹙眉。

紫藤摇了摇头,“当年的我为了成仙不折手段,不惜阴谋算计自己最好的朋友,如今得到了曾经梦寐以求的所有,却发现也没有那么好。蓦然回首,才想明白原来单纯的日子才是心底最美好的记忆。”环顾谪神殿,叹了口气,接着道:“仙的岁月漫长,自然痛苦悔恨也被无限延长,远不及凡尘一世,不过百年,错了,悔了,奈何桥头一碗孟婆汤,忘尽所有,来世又是新的轮回开始。”仰起头,看着桐若,笑得释然,“还望水神成全。”

桐若无奈,“看来你去意已决。罢了,便如你所愿。”

紫藤额抵掌心,上身拜倒,轻轻叩首,“多谢成全。”

桐若回身,皱着眉,瞥了眼被晾在一边的司马冀,交待道:“紫藤芳主便留在此处,凡尘轮回,尔等万不可苛待。其余三位芳主本神便带走了。”

“可是……可是司命神与鬼帝处,神该如何……如何交待?”司马冀弓着腰,不敢去看桐若,擦了擦额上的汗,试探地问道。

“本神自会同他们去,你且放心。”

“但,花神娘娘处……”

“各位芳主斗气,乱了四时花季,花神也是一时生气罢了。弑神罪,你可见天界哪位神出了事?花神不过就是想吓吓她们罢了。”

“倒也是,她们区区仙如何能伤得了天命庇佑的神。神,明,明白。”

…………

桐若带着其余三人离开,临别时,回头看了眼眉眼含笑,挺直着腰身目视远方的紫藤,或许这才是她最好的选择。摇了摇头,悠悠地叹了口气,一念放下,自在从容,不知凝霜何时能明白?

虽然不知道龙汉初劫的那一世紫藤与白萱究竟有怎样的过往纠葛,是非对错,但今生的再见,却徒增了这样一段无果的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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