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浮世宫，花香四溢。
花玉容被窗外飘来的香气唤醒，他慵懒地皱皱眉，然后慢慢地将狭长而妩媚的眼睛睁开。只见在邀月轩里侍候的小丫鬟站在榻旁，手里托着一件红裳笑着看他。
“碎锦？你怎么会在这里？”
碎锦将软垫放在他背后，然后将木制托盘举到他眼前，“大护法，您怎么糊涂了？今天是您和鸳儿大喜的日子啊，月主子特意嘱托我把一直珍藏在邀月轩的这件喜服给您送来，大护法还是赶快起床穿上吧，一会还得去迎亲呢。”
“大喜日子？我和鸳儿？”花玉容敲敲浆糊一样的脑袋，“我和鸳儿……真的要成亲了？”
“是啊，大护法，您就别装糊涂了，碎锦可是知道，鸳儿答应要嫁给您，你连着三天没合拢过嘴呢。好了，快起床吧，碎锦帮您把衣服换上。”
花玉容稀里糊涂就被拉下了床，他仔细将房间打量了一周，所有摆设都还是熟悉的样子，阳光很充足，透过窗户打在脚面上，暖暖的，他这才有了点真实感。
鸳儿……她竟然真的要嫁给他？
他摸了摸胸口，喜悦让心脏跳得比平常要快上许多，镜子里的男子穿着红裳华服，气色红润，精神抖擞，他握了握拳头，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的状态了，是因为要和鸳儿成亲的缘故吗？
晚些时候，玉井园里摆好了筵席，就等着主角儿登场了。花玉容将鸳儿接了过来，她穿着绣了凤鸟的礼服，盖着红盖头，小心翼翼地迈着步伐。
道贺声和鞭炮声中，他扶着她跨过火盆，忐忑地拜过堂，然后由人带入洞房。
她微垂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手帕，两旁盈盈的烛光将整个房间照得明亮且温暖。
这一切太不真实了，和他同站在婚房里的人，真的是鸳儿，真的是鸳儿吗？
他紧紧拉住她的手，声音微颤：“鸳儿……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凤鸳默默地点点头，轻声说道：“是，鸳儿想嫁的人除了玉容你之外，没有任何人。”
熟悉的声音一下子触动到花玉容的心底，他眼眶微湿，颤巍巍地掀开那方红色盖头。盖头下的女子半敛着面容，慢慢抬起盛满光华的双眼，柔情似水地看着他。
花玉容看着看着忽然间心弦一动，一举将她打横抱起来，怀里的娇人儿双颊微红，眼光流转，他的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鸳儿，你是上天送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我答应你，不只这辈子，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只爱你一个人，永生不变。”
榻边，他含泪起誓，俯下身极尽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可就在触上的一瞬间，娇人儿的笑容突然定格在唇角，就连目光也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鸳儿，你怎么了？”
花玉容握住她的肩膀轻晃，可女子就像个栩栩如生的雕塑，虽然逼真，却不会动也不会说话。
“来人啊，来人！快叫大夫！”
他握住凤鸳的手，可入手却是一片冰凉，他的脑袋霎时一片空白，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要找人救他的鸳儿，所以他一遍一遍地叫喊，直到声嘶力竭，直到像发疯了一样。
人呢？人都跑哪去了？
方才还站在门外的丫鬟呢？坐在筵席中的夜宫主和妖月呢？怎么一个都不见了？
他整个人趴在门板上，可房门却从外面锁上了，他愤怒地大吼几声，然后一脚踹上木板。
一声巨大的碎裂声响起，他怔怔地看着纹丝不动的房门，心突然像被掏空了一样难受。
墙上的裂缝来越多，越来越大，视线所及之处的一切都在以令人可怕的速度产生着裂纹，他像被圈在某个迷宫里的猎物，一圈一圈地寻找生存的希望，可所做的任何事都成了徒劳——整个世界，连同榻上依旧深情无比的女子，都一齐崩塌了！
“啊！”
他大吼一声，猛地睁开眼睛，与浮世宫玉井园内完全不同的画面出现在眼前，青纱帐、木雕床，辰时的阳光，而他也没有穿什么红装。
“玉容，你怎么了？”
凤鸳从房门外急匆匆走过来，一脸担忧地擦拭他额上的汗，“怎么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做什么噩梦了？玉容别怕，那都是假的，假的而已。”
“假的？”两个字像把刀一下子插进他的心脏，他抗拒地摇摇头，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这里是宣宫啊，玉容你到底怎么了，可别再吓我了好不好，快，快让我把把脉。”
宣宫，宣宫……
不是浮世宫！
那方才的那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他怔愣地看着凤鸳满是担心却无绝非柔情的眼神，心口像被掏了个洞似的猛地往里面灌冷风，他甩开凤鸳的手，翻身下地，却没想到双脚落地时竟僵得像两块木头，他咬着牙硬走了两步，可身子还是很快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花玉容！”凤鸳冲过来扶住他，而他却突然开始呜咽起来，“假的，假的……那一切都是假的，我是假的，就连你也是假的！”
他大哭着爬起来猛地抱紧她，憔悴无助得就像一只无处可逃的小羊，“为什么连你也是假的，为什么？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啊？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老天，既然你原本就想好要给我一个悲剧结局，为什么还要苦苦折磨于我？为什么还要让我遇上这个女人，爱上这个女人，却不能像梦里那样，堂堂地拥她吻她，说我爱她？
“玉容，我知道你不甘心，可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一定把你治好，一定要会让你像从前那样，自由地跑自由地挥剑。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肯定会有办法的，你求求你别放弃你自己，也别放弃我好不好？”
自由地跑，自由地挥剑？
花玉容看了看那双无力的双腿，又看了看自己依旧纤细到可怕的手臂，无尽的愤怒骤然归于绝望的死寂。
他由着凤鸳将他抱起来，放回床榻，脑海里突然浮现起梦中的那一幕，他不再是个病秧子，他不再伤痕累累，他不再需要别人照顾，他也不再需要坐轮椅，他可以挺拔地站着，他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心爱的女人抱起，同样，他也可以自信满满地面对她，一字一句地说那些肉麻却真挚的情话。
鸳儿，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好爱你。
只是我和你，今生无缘，若上天眷我，就让来世的我化作你头顶上空的白云，你耳际环绕的微风，你脚下走过的石子小路，还有映着你倒影的阒静湖泊，无论什么都好，只要可以让我自由地，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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