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疯了,消息传出,霎时引得宫中一片哗然。
苏砚仍将她安置在原来的宫里,依旧是雕梁画栋的庭院,依旧是金碧辉煌的殿宇,可其中的人却已变了模样。
凤鸳常在中午时候去看她,带上一篮子糕点和调理身子的药,然后站在木栏外将东西放进去,这时候皇后便会冲出来将食物猛塞进嘴里。
她披头散发的落魄摸样几乎让人不忍睹视,凤鸳看着她的时候,面上是平静的,心里却如翻江倒海。
没想到,他的恨、她的仇,竟会以这样消寂的方式结束,没有预料中燃烧的怒火,没有噩梦般的伤口与血,也没有被兴奋灼得猩红的眼睛。
唯一能够证明这一刻是真实发生的,是来自于胸口的闷疼,她一个人站在母后曾住过的殿宇前,看着眼前疯疯癫癫的女人,突然哭得一塌糊涂。
六年沉浮,她所经历的一切终究化作了烟雾,随风而散。
但谁又能说这样的结局不是最好的呢?
皇后忘却了所有,一心沉浸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反倒快乐了许多,脸色也比从前好了许多,有时凤鸳会产生这样的念想,如果自己和她一样也将人世间的爱恨情仇抛却脑后的话,会不会更幸福一点?
想起浮世宫的夜,她慢慢地阖上了眼睛,一身金纹黑袍的男子站在前方,她追上去喊他的名字——“夜。”
手腕上突然被人捉住,她睁眼一看,竟是苏砚。
“你刚才叫我什么?”
他的目光灼灼,凤鸳方知原是自己下意识地叫出声来,她别过脸,“小女听不懂大皇子的话。”
苏砚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直视自己,“别将你那装傻弄痴的招数用在我身上,快说。”
凤鸳笑得清冷,“小女方才正闭目冥神,连大皇子来了都不知道,所以大皇子实在多虑了,小女想的说的都是与大皇子无关的事情,还请大皇子不要为难小女,更要请大皇子不要将心中所想与小女联系到一起。”
话正戳中他的心思,苏砚放开她,侧过身去,“医仙知我心中所想?”
凤鸳顿了顿,答道:“一个女人。”
“医仙如何知道?”他回眸,眼底些许讶然。
他在想什么她当然知道,凤鸳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佯装不知,“大皇子心中所想,小女怎会知道?只是小女见大皇子一直没有成婚,这才胡乱一猜,若是猜错了还请大皇子恕罪。”
原来是这样啊,苏砚神色一松,说出的话就连自己也没想到。
他看了看天边,说:“医仙猜的,没有错。”
说完这话,他再没看凤鸳一眼,转身便走了。凤鸳的目光追随而去,明明是正午时光,却觉得那背影无比的凄冷。
——
苏砚登基之日近了,张海全也越来越沉不住气,他知道一旦苏砚做了皇上,是无论如何也饶不了他的,莫不如破釜沉舟最后一搏。
他在朝中散布言论,称先帝其实并非病逝,而是苏砚伙同内侍将其害死,三人成虎,谣言一旦开始,就会不可遏制地风传开来,近日来朝臣中自认忠义之士与张海全的党羽联合起来,屡屡说出对苏砚不利之言。
朝堂上一边倒的情形让人不安,可苏砚却像事不关己一般淡然处之,既不顺承也不驳斥,看得凤鸳与花玉容心中焦急。
那日去看过皇后之后,张海全突然出现在宫中,话还未说便掐住凤鸳的脖子,将其按在墙上。
他力气很大,却对凤鸳构不成威胁,她故意挣扎了一番,目露惊恐地苦苦哀求,张海全这才放过她。
“咳咳……”凤鸳连连咳嗽,“大人……这是做什么?”
张海全冷哼一声,“你心知肚明。”
“大人说的可是让小女谋害大皇子之事?”凤鸳缓过气息,轻巧地笑了几声,惹得张海全怒视回来,“你要是想死的话,尽管再大声一点。”
“哎呀,将军您可误会小女了。”她挽住张海全的胳膊,道:“而今大皇子虽未登基,却已掌握天下之事,大皇子又非贪图女色之人,小女就算想要接近他也是难上加难啊。”
张海全甩开她,“医仙以为老朽是傻子不成?而今还用这话搪塞于我?”
凤鸳摇摇头,神秘一笑,然后在其耳侧轻轻地说了些什么。
“仙仙,那老混蛋又想做什么?”
张海全走后,花玉容从墙后走了出来,凤鸳挑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过,我需要你的帮忙。”
——
登基大典如期而来,昭阳大殿前,抛光的大理石反射着初冬明亮的阳光。
朝臣分立石阶两侧,自下而上蔓延至大殿之内,苏砚身着紫金龙袍循阶而上,额上玉珠明净而通透,幽深的眼平静且淡漠地看向高高的龙椅。
这就是他梦寐已久的皇位。
从跪在污泥里哀求饶命的小儿走到今天这一步,已记不清遭受多少旁人难以忍受的折磨,而今他终于光明正大地走在人前,金缕黑靴踏在华丽的绒毯之上,一步一步地走向最高处。
所以,他应该高兴的,应该大笑的,可这一刻,当两侧无数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的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更加孤独,心中的空虚不断沸腾着,带来更深刻的孤寂。
沈得之站在高台之下,手中捧着由金色丝绸包裹着的玉玺,张海全在旁边端着白瓷酒壶与两只酒杯,他敛首而立,卑敬的姿态掩不了眼底的厌恶。
凤鸳就站在这二人的身旁,看着苏砚踏上龙椅前的玉石阶,然后在小公公的一声“登基大礼开始——”下,背过身去。
第一拜,拜天地神仙,第二拜,拜仙去祖宗,第三拜,拜江山社稷。
凤鸳将三杯酒一一奉上,苏砚手握玉杯一仰而尽,身后上百臣子静默而视,眼神各异。
第四拜,与朝臣互拜,沈得之饮酒之后恭敬行礼,高呼万岁,众臣子随之山呼,声音响彻大殿。
苏砚又走到张海全身前,嘴角噙满不知意味的笑意。公公从张海全的手中接过托盘,凤鸳从旁走出,提起酒壶将酒杯添满。
“大人。”
凤鸳将其中一杯递给张海全,那么剩下的一杯就是苏砚的了。
他道:“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将军了。”
说罢,便欲接过凤鸳手中的那一杯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