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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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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云山,善锋堂内。

“唐公子,碧落宫传来一封书信。”邵延屏手持一封书信,轻敲唐俪辞的房门。前几日阿谁母子已经启程离去,前往洛阳,邵延屏派了几名剑会女弟子护送前去,目前平安无事。而阿谁去后,唐俪辞经过七八日静养,伤势已经无碍,万窍斋听闻主人重伤,各种疗伤圣药、千奇百怪价值连城的防身辟邪之物源源不断送上善锋堂,虽然万窍斋非江湖派门,气势却是压得邵延屏有些抬不起头来。但比之万窍斋的殷勤关切,国丈府却是悄无声息,仿佛唐俪辞不是国丈府的义子一般。

“书信?”唐俪辞倚在床上,白色绸裳珍珠为饰,天气仍有些热,但季节已渐入秋,他的衣领袖角缀有轻柔细密的白色貂绒,衬以明珠,更是精致秀雅。床榻被褥甚至桌椅餐盘也都统统换了新的,此时他倚在一张梨花木贴皮瑞兽花卉床上,拥着一床雪白无暇轻薄温暖的蚕丝织被,桌子是小八角嵌贝绘花鸟太师茶几,桌上搁着紫檀三镶玉如意,放的酒壶是犀角貔貅纹梨形壶。虽然唐俪辞的神色谈吐与房里没有这些东西时并无不同,但每次邵延屏踏入这个房间心头总有无形的压力,皇帝的龙床锦榻锦衣玉食只怕也不过如此而已吧。

“碧落宫传来的书信,内容如何我还没看。”邵延屏将一封刚刚由快马送来的书信递给唐俪辞,“此信想必不是宛郁月旦所写,哈哈。”唐俪辞放下手里卷着的那本《三字经》,拆开书信慢慢的看,信上字迹娟秀整洁,但他看得极慢。邵延屏探头过去已看了两三遍唐俪辞还没看完,过了好一会儿,唐俪辞收起书信,微微一笑,“好云山之战不见红姑娘的踪迹,原来身在碧落宫。”邵延屏大皱其眉,“她求宛郁月旦救柳眼,说风流店中另有阴谋,但此女外表柔弱心性刁滑,她说的话十句只怕不能信得一两句,宛郁月旦是真的要帮她救人么?”唐俪辞道,“就算没有红姑娘上门求救,宛郁月旦一样要找柳眼的下落,现在江湖之中谁不在找柳眼的下落?找到柳眼才能找到猩鬼九心丸的解药,有解药才能救命。”他挺身下床,“红姑娘找上碧落宫,除了希望得到柳眼的消息之外,我想多半另有目的。宛郁月旦寄信给我,是提醒我局面出现了新的变化。”

“另有目的?什么目的?暗杀宛郁月旦?”邵延屏耸了耸肩,“就凭她一个娇滴滴不会武功的小姑娘……”唐俪辞侧身看了他一眼,“也许,真的是。”邵延屏叹了口气,“真的么?你若反驳我说决不可能,我倒还安心些。”唐俪辞自身后紫檀柜中取出一个杂丝水晶盆,盆里有洗净的水果若干,并且这些水果形状颜色怪异,邵延屏前所未见,他将果盘放在桌上,“这是异国他乡远道而来的水果,滋味虽不如何,但有养生之效,请用。”邵延屏伸手拿了一个咬了口,滋味倒还香甜,“你以为那位红姑娘当真会暗杀宛郁月旦?”

“碧落宫和剑会合围风流店的局面已很明显,如果柳眼当真被人找到,难道碧落宫和剑会真的有可能饶他不死?”唐俪辞微笑道,“退一步说,就算我并无杀人之心,但天下皆以为其人不可活——这种局面一旦形成,柳眼绝无生机。所以要救柳眼,要先破除这种合围之势,再令天下大乱,人人自危,柳眼就有活下去的契机和缝隙。为了他这一线生机,红姑娘选择杀宛郁月旦也在情理之中,但宛郁月旦何许人也?他必定也很清楚关键所在,红姑娘心计过人,她会如何做,我还真猜不出来。”邵延屏口嚼水果,含含糊糊的道,“那关于信里所说的风流店内讧之事,有几成可信?”唐俪辞道,“十成。”邵延屏吓了一跳,唐俪辞白衣绒袖,略略倚在镏金人物花卉橱上的神色既是慵懒、又是秀丽、更是笑意盎然,“邵先生见过宛郁月旦本人没有?”邵延屏道,“自然见过。”唐俪辞轻轻一笑,“那你会在宛郁月旦面前说谎么?”邵延屏道,“不会。”唐俪辞衣袖略拂,洗骨银镯在他雪白的袖间摇晃,衬托得衣裳分外的白,“那便是了,红姑娘聪明绝顶,在这种事上绝对不会做得比你差的。”邵延屏不以为意,哈哈一笑,“说的也是,关于那封信上提到的风流店幕后主使,唐公子可有腹案?”唐俪辞唇角微勾,“我……”他欲言又止,轻咳了一声,“此事言之尚早,徒乱人意,妄自猜测只会让剑会人心惶惶,不谈也罢。”邵延屏连连点头,“好不容易击败风流店,若是提出主谋未死,只怕谁也无法接受,你我心知就好。”唐俪辞颔首,邵延屏转身正要离开,突然道,“对了,桃姑娘给了我一个锦囊,说是她向白马寺方丈求来的,要我转交给你。”唐俪辞眉头微蹙,随即一扬,“锦囊?”邵延屏从怀里取出一个桃红色绣有并蒂莲花的小小锦囊,脸上泛起一丝鬼祟的微笑,“我当这位姑娘对普珠有点意思,原来她对你也——哈哈……”他将锦囊放在桌上,“先走了,你慢慢看。”

洛阳白马寺……唐俪辞打开锦囊,锦囊中没有一字半句,却是一束黑色长发,嗅之,没有半点气味。真是耐人寻味的好礼物,他眼帘微垂,神思流转,将锦囊弃在桌上,拂袖出门。

水雾弥漫,善锋堂景色如仙,一人平肩缓步,徐徐走过唐俪辞房外,两名剑会弟子在走廊路过,见人都行了一礼,“普珠上师。”普珠微一点头,龙行虎步而过。剑会弟子赞道,“上师果然如传闻,虽然不落发不受戒,却是堂堂正正的佛门高僧,看到他我总像看到活生生的罗汉。”另一人连连点头,“唐公子温文尔雅、智计出众,普珠上师武功高强、精研佛法,成大侠、董长老等人也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剑会现在实力强劲,前所未有啊。”

“邵先生。”邵延屏将信笺交给唐俪辞之后,负手在自己花园里溜达游玩,享受难得的清闲,尚未吐得两口大气,普珠推门而入,听他那一成不变的沉稳声调,邵延屏就有叹气的冲动,回身微笑,“普珠上师,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了?”普珠平静的道,“没有,只是此间事情已了,我想应该向剑会辞行,返回少林寺了。”邵延屏啊了一声,“听说少林近来要召开大会,解决方丈之位悬而未决之事,你可是为这件事回去?”普珠颔首,“少林即将召开一月大会,全寺大字辈和普字辈的僧侣共计三十八人参加武功与佛理的比试,各人各展所长,由全寺僧侣选择一人作为方丈。”邵延屏噫了一声,“那岂不是变成比武斗嘴大会?哪个武功高强、舌灿莲花,哪个就能成为少林方丈?”普珠摇了摇头,淡淡的道,“比武论道只为各展所长,胜败并不重要,全寺僧侣也不会以胜败取之。”邵延屏道,“少林寺的想法真是超凡脱俗,就不知有几人有你这样的觉悟……啊,得罪得罪,上师灵台清明,当不会计较我无心之言。对了,那位桃姑娘呢?”他问道,“可是随你一起走?”

普珠微微一怔,“她自来处来,往去处去,我乃出家之人,无意决定他人去留。”邵延屏道,“哈哈,说的也是。少林寺若有普珠上师为方丈,是少林之幸。”普珠淡淡的道,“哈!只要是静心修业、虔心向佛之人,无论谁做主持,有何不同?”他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转身而去,背影挺拔,步履*,一步步若钟声鸣、若莲花开,佛在心间。

少林寺要开大会选方丈,看来近期江湖的焦点,不会在风流店与中原剑会,而要在少林寺了,届时前去旁观的武林人想必数以千计。邵延屏心思盘算到时能否找个借口去看热闹,有诺大热闹而看不到,岂非暴殄天物?

而此时此刻,西方桃房中,一人踏门而入,她正要出门,一只手横过门框,将她拦在门内。西方桃退后一步,那人前进一步,仍是横袖在门,袖口雪白绒毛,秀丽的微笑丝毫看不出其人十来天之前曾经身受重伤,正是唐俪辞。西方桃明眸流转,“不知唐公子突然前来所为何事?”唐俪辞道,“来谢桃姑娘赠锦囊之情。”西方桃盈盈一笑,“唐公子客气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唐俪辞出手如电一把将她右手扣在墙上,欺身直进,一张秀丽的脸庞赫然压近,他双眸凝笑,脸泛桃花,本是温柔多情的眉眼,凑得如此近看却是有些妖邪可怖,“你把他藏在哪里?”

西方桃骤然被他扣在墙上,并不震惊畏惧、也不生气,仍是浅笑盈盈,“唐公子在说什么,恕我听不懂。”唐俪辞红唇上勾,却并不是在笑,使那微微一勾显得诡异非常,“普珠不在,只有你我二人,再演下去未免落于二流了。”西方桃嫣然一笑,“你真是行事出人意料,能和唐公子为敌、为友,都令人不枉此生。你问我将那人藏在哪里——我却想知道你以为——那束头发是谁的?”她仰头迎着唐俪辞的目光,眼波流转,娇柔无限。唐俪辞扣住她的右手顺墙缓缓下拉,一个人右手抬高反背在墙,被人往下压落,若是常人早已疼痛难当,再拉下去必定肩头脱臼,但西方桃神色自若,满面春风,丝毫不以为意——于是右手被直拉至腰后,唐俪辞的气息扑面而来,扣人在墙的姿势,变成了搂人入怀的相拥。

只是肩头软骨被翻转了整整半圈,除了当事两人,谁也瞧不出来。唐俪辞对这等暧昧姿势丝毫不以为意,俯身越发靠近,张口欲答之时,红唇微动,触及了西方桃的左耳,“头发是你的头发,人么……你将池云藏在哪里?”西方桃只觉左耳酥麻,半张脸都红了起来,咬唇吃吃的笑,“哎呀你……你真是……你怎知是池云?为何不问你那天生内媚秀骨无双的阿谁姑娘?我看你对她是用情至深,怎么却凉薄如此?”唐俪辞低声的笑,震动她的耳廓,“你如果能确定我对她‘用情至深’,就不会擒拿池云,不是么?毕竟生擒阿谁比生擒池云容易得多。”西方桃叹道,“我的确不知你对她‘用情至深’究竟是真情还是做戏,如果你是做戏给我看,我贸然出手拿人,万一你排下计策让邵延屏做黄雀,我岂不是白白杀人么?”她俏眼流波,双颊红晕,“但池云却必定是你重要的人,看你今天如此,就知道我没错。”

“让他孤身一人去追沈郎魂和柳眼,的确是我失策。”唐俪辞柔声道,“我那时心烦意乱,忘了还有你这头失心疯的人妖在身后,导致他落单被擒,这完全是我的过失——”他以额头与她相贴,一股真气自眉心印堂直透西方桃脑中,“说,你把他藏在哪里?”西方桃浅笑嫣然,运气回抵,两人俱是惊世骇人的内力修为,都是偏激怪异的左道邪功,就在两人额头紧贴的分毫之地冲击、相撞、回流,如此斗法惊险之处远胜于手掌相抵,稍微不慎便是真气爆脑而亡。但看唐俪辞和西方桃揽腰交颈,贴额而笑,怎知其中杀机毕露,凶险异常?只听西方桃柔声道,“换功大法好烈的真气,真是了不起得很,你之所得远胜柳眼,难怪几次三番他都斗不过你……想知道池云在哪里?可以……你杀了邵延屏,我就告诉你他在哪里……”

唐俪辞浅笑,真力更是澎湃而出,烈若炎刀,“哈!我杀了邵延屏,你就可以化身中原剑会之主了么?要中原剑会认‘女子’为主,可是非常困难。”西方桃化解他一派无前的烈焰之力,却显得游刃有余,“举世无双的谋略,妙不可言的一步棋,岂能事事让你猜到。”唐俪辞道,“万一我不去杀邵延屏,却杀了普珠呢?”此言一出,西方桃内息微乱,显然是吃了一惊,唐俪辞顿占上风,西方桃脸色转白,烈阳真力震得她头昏目眩,双耳疼痛异常,“你——”唐俪辞柔声道,“普珠正要回去参加少林方丈大会,以他的才识、武功、佛学根基,被选为方丈想必不难,再加上你为他稍微铺路,少林普珠得方丈是十拿九稳。而你已在他身上花费许多功夫,等他当上方丈号令少林,你那温柔情网一收,他突然发现人生无你不可,情根深种回头已晚,方丈之身犯下大错,就算普珠真是现世罗汉肉身菩萨,也逃不出你指掌之间。少林寺就是你入主中原剑会一大强援,我是不是神机妙算,料事如神呢?”

“你……你真是令人意外得很,像你这样风流美貌心思狠毒的伪君子,为什么非要和我作对?如果是你助我,世上事无不简单容易得多,你不这样觉得么?”西方桃凝神运气,渐渐将唐俪辞的烈阳真力抵住,“你我虽非一类人,却相差不远。”唐俪辞露齿一笑,“我为什么要和你作对?这天下苍生本来与我无干——但是你——你收留柳眼教他武功、你要他炼制猩鬼九心丸陷他于万劫不复、你让他当风流店主人让他成为江湖众矢之的、然后你让他在好云山大败让他沦为丧家之犬!阿眼心思简单脾气顽固,他不懂他这一步一步的不归路是你一早为他安排,他也许根本不会恨你只会恨我——你说我为什么要和你作对?”他唇齿轻张,咬住西方桃的左耳,“嗯……”

“别咬……”西方桃轻笑,“哎呀,得罪也已经得罪了,无可奈何。”她的内力并非刚阳之力,但也非阴冷,自成一派,与唐俪辞传来的真气相抵并不势弱,究竟修为如何,难以猜测。“普珠对我重要得很,莫要发狠说要杀人,这样吧,我也不要你杀邵延屏,我告诉你他在哪里——三天之内,你若不能把他救出来,那便不能怪我了。”唐俪辞的牙齿放开,唇齿却仍在她耳上,触耳酥麻温热仍在,气息更是动人心魄,“他在哪里?”

“此去向北三十里,西风园茶花树下,有一处地牢。”西方桃满脸红霞,左耳温热,连左手都酸软无力,水汪汪的眼睛轻轻瞟了唐俪辞一眼,“唐公子调情的手段当真是……让我佩服得很。”唐俪辞微微一笑,放开她的右手,缓缓抬头,顺势一捋她的下巴,飘然而去。

他手指柔腻而有力,西方桃倚墙站着,轻抚自己的脸,脸上的娇红渐渐消失。这人和柳眼不同,柳眼不过凭着先天相貌和性格的优势,能令女子倾心,而他……深谙自己身上每一处优点,动则有效,绝不做无意义之举,所谓调情圣手不过如此。看来对唐俪辞,万万不能使用美人计,西方桃轻轻一笑,真是只刁滑狠毒的白毛狐狸,让人有些无从下手啊。

走廊之外,普珠刚刚走过,他没瞧见西方桃屋里两人相依相偎,揽腰吻耳的热烈场面,在不久后路过的成缊袍却是看见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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